傅璟佑陡然紅了眼眶。

　　他低頭抓着陸淼的手。

　　從陸淼手背到手腕，再到胳膊，像是逐步在确認着什麼。

　　手抖得利害，人也慌得要命，可他卻不敢真的去探陸淼的鼻息。

　　一直到抓上陸淼肩頭，他視線模糊聲音哽咽，慌張無措很用力的搖晃：

　　“淼淼，你醒醒？！你醒醒！淼淼！”

　　陸淼起先沒有動作。

　　可是後來，她動了。

　　蒼白面容上，她濃密睫毛微顫，緩緩睜開了眼。

　　隻是還未看清眼前，兩肩便傳來痛意。

　　“佑哥？”

　　陸淼滿眼茫然。

　　傅璟佑深邃桃花眸倉皇大睜，沒有應答她，而是掰着她肩頭突然吼得很大聲：

　　“我不是說過了嗎？吃了藥再睡！吃了藥再睡！你為什麼不等我倒完水回來……你怎麼突然就……”

　　話說一半，傅璟佑就說不下去了。

　　他将她摟進懷裡，臂膀從始至終都收縮得很緊，很緊……

　　他抱着她哭：

　　“你别這樣，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陸淼起先隻是呆呆坐在那裡，任由他抱着。

　　但等從茫然怔愣中緩過神來後，她擡起手臂，慢慢回抱上了面前男人的脖頸。

　　男人過去積極上進和意氣風發的臉，仿佛與此時抱着她崩潰痛哭的面容發生重疊。

　　那瞬間，陸淼眉間掙紮，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懊悔。

　　是因為她，才讓他有了恐慌。

　　而這種恐慌，或許并不隻是眼前。

　　未來的三年，五年，十年，他或許都會處在這種陰影中。

　　因為有一件事，他們大概是一樣的，都是心知肚明。

　　陸淼睫毛顫動紅了眼眶，無聲滾下一串淚來。

　　她抱緊他，閉上眼睛阻隔不斷外湧的眼淚，埋頭将臉藏進他肩頸裡。

　　對不起。

　　——真的很對不起……

　　傅璟佑同樣很後悔。

　　他其實無數次都在想，要是當初沒有離開大河村就好了。

　　也許，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是他太貪心了。

　　總是想要争取來更好的生活。

　　可是，就算生活真的普通一點了又怎麼樣呢？

　　他想和她長長久久的。

　　他隻想和她長長久久的！

　　後院動靜不小，田桂花他們聽到響動都跑了過來。

　　隻是在看見相擁哭泣的兩個人時，所有人都收住了步子。

　　沒有貿然上前打擾。

　　病中的人有多難受，陪伴的人又有多煎熬，他們沒有說，可是旁觀者都看得見。

　　……

　　陸淼說得很對。

　　人在當下能做出來的抉擇，很大概率就是最優。

　　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後悔也沒用，更責怪不了曾經做出選擇的他們。

　　他們，隻能繼續朝着前方走下去。

　　所以在又一次從漢市醫院檢查回來後，傅璟佑就已經在開始打包行李了。

　　因為醫生說了。

　　陸淼服用的抗結核藥裡，含有耳毒性和神經毒性。

　　長期服用多多少少會對身體造成影響。

　　她在日常生活中頭暈，或意識短暫喪失，都屬正常。

　　隻有聽力方面需要特别留意。

　　因為很有可能就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而現階段，陸淼聽力已經有了損傷預兆。

　　要避免情況的增重，就得重新調整用藥。

　　雖然漢市醫院也是大醫院，但很多藥劑他們那裡其實是沒有的。

　　從外省、外院調來，走流程要很久。

　　這件事情很嚴重，傅璟佑不敢耽擱，所以決定提前帶陸淼回京北。

　　當初回來就是為了養病。

　　現在走，同樣也是因為陸淼的病情。

　　他們這一走，下次再回來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叔嬸兒、哥嫂心裡都有不舍。

　　但考慮到陸淼身體情況，家裡默默配合收拾，誰也沒開口勸說挽留。

　　最後他們提行李出門時，家裡二老也隻抱着柏川跟在後頭，淌着眼淚送他們在打谷場上坐上車。

　　傅璟佑平時話就不多，臨行分别時就更是了。

　　但這次出乎預料的是，他安排陸淼和孩子坐上車後，又招手喊着賀二哥一起上車。

　　說是讓賀二哥送送他們。

　　家裡隻當他是有什麼事弄不過來，所以喊賀二哥過去在路上搭把手什麼的。

　　因此也沒懷疑什麼，隻催着賀二哥趕緊跟他去。

　　賀二哥自然不會推阻。

　　陸淼抱柏川坐副駕駛，賀二哥就上了後排座位。

　　村裡好些人都過來打量。

　　小車搖晃出發時，大家也都在一路望着。

　　很快，有人指着村外山道方向說：

　　“哎呀，宏進叔！小六哥他們是不是忘記拿什麼東西了？我看車好像停下來了！”

　　賀宏進連忙定睛看去，還真是！

　　不光車停了，還有人從車上下來了。

　　即使賀宏進年紀大了，眼神不好看不清下車的是誰。

　　但在小車繼續朝前開去以後，他也猜到下來的是誰了。

　　賀宏進、陳桂芬和田桂花幾人忙朝村口方向趕去。

　　果不其然，就在半路上遇到一路跑回來的賀二哥。

　　賀二哥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賀宏進和陳桂芬等不及他歇，連忙追問：

　　“豐倉，豐倉啊！你這怎麼回事？你怎麼又跑回來了？”

　　賀二哥擺擺手，喘着氣說：

　　“弟妹說他們在家裡砧闆下壓了兩個信封，一個叫桂花拿着好好培養兩個孩子讀書，一個叫爹娘拿着，說把家裡的房子翻修一下……”

　　賀二哥話沒說完，賀宏進心裡不是滋味，氣惱又恨鐵不成鋼的跳起來一巴掌打在他頭上：

　　“你怎麼也不知道把人攔下來！每回都叫他們往家裡拿錢！”

　　田桂花怕公公再打孩子他爹，趕忙上前來拉。

　　陳桂芬哭得不行，但也上前拉着賀宏進不讓動手。

　　賀二哥沒跟親爹見怪，無奈說道：

　　“我也不知道這事兒……我以為小六真是叫我去送他們的，結果半道上他說車轱辘有問題，叫我下車看一下。我一下來他就把車鎖了……”

　　之後隔着窗戶說了這幾句話，他們就開車走了。

　　賀宏進沒再說什麼，隻望着遠處空蕩蕩的山道歎氣。

　　傅璟佑原本以為會在老家待到年底，所以之前就和陸淼有過商量。

　　打算等忙過眼前這段農忙後，就抽出工夫把叔嬸兒的老房子翻修一下。

　　隻是事發突然，他們要提前回去了。

　　而不論是叔嬸兒還是哥嫂，陸淼和傅璟佑知道，直接給錢他們肯定不會要。

　　所以才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