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看了内容，當着面沒敢驚動她。

　　事後等她昏沉睡下了，護士才把事情告訴給了主治醫生。

　　有時候事情本來不算是事情，卻最忌諱病人自己多想。

　　陸淼的一系列情緒化反應，無疑驗證了醫生們的事先預想。

　　這個苗頭一展現出來，醫生們立即做出應對向上級打了報告。

　　上面隔天送來了各式各樣的書，還給病房内配備了電視機。

　　就是為了盡可能分散陸淼的注意力，不讓她過度悲觀憂思一件事。

　　這個時候的社會體系，還沒有成熟的心理學醫生一說。

　　可即使如此，為了輔助陸淼治療，上面特意調來了京北幾所高校的心理學科和教育心理學科的老師，專為給陸淼做思想疏導。

　　交涉時，這些老師主動問起陸淼的興趣愛好和想做的事，以及有沒有想見的人等等。

　　本來目的是想調動起陸淼的情緒，讓她樂觀一點，開朗一點。

　　最後卻弄巧成拙，讓陸淼錯誤領悟成及時行樂的意思來。

　　陸淼一度失語哽咽。

　　幾番克制，最後摸出幾張被捋得平整的畫紙低頭看了許久。

　　如果将來她不在了，或許哀傷，但孩子爸爸一定會替她照顧全長輩和孩子。

　　長輩那邊，她不擔心。

　　隻有幾個孩子，大不大、小不小的年紀，她實在放心不下。

　　沉默許久，陸淼擡頭說：

　　“我想再看看我的幾個孩子。”

　　一衆老師面面相觑，立即就有人出去跟院方交涉。

　　而這件事也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

　　家裡電話響起來時，傅璟佑剛好從外面買菜回來。

　　唐梅要過去接電話，他把東西放在大廳門口，邁着長腿搶先了一步。

　　醫院那邊說讓把幾個孩子帶過去，這消息來得突然，傅璟佑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生怕是陸淼怎麼了。

　　傅璟佑根本不敢遲疑，在電話裡應了聲，挂上話筒就往外走。

　　日前唐梅就說過好幾次要去醫院探望的話。

　　隻是因為她日常密切照顧幾個孩子，怕這中間再有什麼問題，傅璟佑和陸遠征一再勸她再等等的，勉強才把事兒壓了下來。

　　剛才傅璟佑接電話時，唐梅就在旁邊擔憂望着。

　　眼下見他急吼吼的往外頭去，唐梅不免也提起了一顆心，跟在後頭追問道：

　　“小傅，小傅，是不是小寶那邊怎麼了？”

　　“沒有的事。”

　　傅璟佑扯了一下嘴角，穩住鎮定道：

　　“就是淼淼說想孩子了，我把幾個小的帶過去讓她看一看，免得她總惦記。”

　　唐梅攏着眉，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傅璟佑怕她再問什麼他答不上的話，便轉移話題道：

　　“姨媽，我剛買了牛裡脊，你剁一剁放點油和胡蘿蔔丁一起煸一下，晚點混一混，熬點葷素搭配的粥。我現在去學校接時安他們，一會兒回來拿保溫桶。”

　　唐梅被調轉了視線。

　　學校離家不遠，開車過去更是眨眼的工夫，怕耽誤下去會趕不及，唐梅忙不疊道：

　　“行，你去吧！我這就做去！”

　　傅璟佑點點頭，轉身要走，褲腿又被柏川給抓住了。

　　小家夥仰頭望着他，認真鼓動小嘴巴道：

　　“爸爸，我也要去！”

　　“爸爸先去接哥哥和姐姐，一會兒還回來，到時候再帶你一起，好不好？”

　　“嗯~不要！”

　　柏川不同意的跺腳：

　　“我要和爸爸一起去接哥哥姐姐！”

　　傅璟佑拍拍小包子的腦瓜。

　　見說不通道理便也不說了，直接抱着壞小子一起出門。

　　兜兜轉轉到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一點。

　　肺結核早期雖然傳播概率相對較低，但畢竟是可傳播性的疾病。

　　孩子們年紀小，抵抗力不如大人。

　　為求穩當，孩子們沒有被允許上樓。

　　陸淼想看孩子，隻能通過四樓的窗戶往下看。

　　柏川時常跟在爸爸身邊往醫院跑。

　　隻是因為下雨，他之前總被鎖在車裡不讓下去。

　　這回天晴，哥哥姐姐們還都是一起來的，小家夥懵懂純真，歡脫高興到不行。

　　聽說能從窗戶上看見媽媽，小家夥在醫院大院裡蹦蹦跳跳的，仰頭望着窗戶一遍一遍的喊：

　　“媽媽！媽媽！我來了喲！我和爸爸、哥哥姐姐一起來看你了喲！媽媽！媽媽！”

　　院兒裡的醫生和護士時不時投來打量的目光。

　　偶爾還會沖傅璟佑笑一笑，誇起小朋友真可愛。

　　柏川總是先羞怯兩秒鐘，随後就喊得更起勁更大聲了。

　　有時候把自己喊樂了，或者被口水噎到了，小家夥還會笑哈哈不好意思的往哥哥姐姐和爸爸懷裡鑽。

　　當真是最天真無邪的年紀……

　　相見咫尺，卻又好似隔着天涯，陸淼站在窗邊看見這一幕，隻覺得心頭實在澀得厲害。

　　另外幾個大點的孩子看見她，也跟着招手蹦跶。

　　“阿姨！”

　　“媽媽！”

　　時安喊“阿姨”，明毅、明夏喊“媽媽”。

　　明夏情感細膩，更為敏感。

　　看見媽媽消瘦得不成樣子，連站立都需要人攙扶，小丫頭心裡說不出的難受，紅着眼眶抹去眼淚就将臉埋進了爸爸懷裡。

　　另一邊，陸淼心頭郁結，哽咽帶動了咳嗽。

　　她預感不好，果不其然，才帶動兩個攙扶她的護士往後退開窗邊位置，就一躬身咳了血。

　　“陸部長！”

　　護士着急攙她坐回床上。

　　旁邊有人收拾地面。

　　有人給她擦拭下巴處的血漬。

　　更有人勸道：

　　“您現在情緒不宜過激！醫生說了，現在先慢慢恢複，等再過陣子就可以用抵抗藥了。您不能憂思過重太有壓力！您得配合呀！”

　　可對陸淼來說，這又哪裡是配不配合的事情呢？

　　她這個情況，還有得治嗎？

　　陸淼昏沉沉的閉了閉眼。

　　護士想安排她躺下休息，她卻搖搖頭撐着一口氣道：

　　“我有幾句話想跟我丈夫說……我不跟他接觸，隔着窗戶說就行。你們能幫我傳個話，讓他過來一趟嗎？”

　　可這事兒哪需要人傳話？

　　見陸淼退離窗邊，傅璟佑就想她身體虛弱，該是累着了。

　　大院門口落了閘，又有部隊的同志站崗，不用擔心孩子會跑出去。

　　傅璟佑囑咐時安幾個看好柏川，說他上樓給媽媽送了東西就下來。

　　幾乎是陸淼這邊話音才落下，護士正要去卻還沒來得及動呢，他就已經站到走廊外頭敲響了窗戶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