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牙縫裡,有鹹菜。
”
軟軟的聲音,宛若說的金玉良言,而不是讓人下不來台的話。
于敬亭嗤了聲,他家這小娘們,罵人的話總算沒白背,活學活用了。
楊彩虹被穗子說得下不來台,閉着嘴,舌頭偷偷的掃了一圈,臉燥得通紅。
低頭小聲叨叨:
“你倆上學時關系那麼差,誰能想到你們能走到一起啊——穗子,你不記得了嗎?
”
“什麼?
”
“初二的時候,你在校門口堆了個雪人,鐵根用推車壓扁了。
”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于敬亭冷冷開口。
楊彩虹不說話了,眼裡蒙上一層霧氣。
穗子抱着熱水袋,回憶似潮汐将她淹沒。
北方的冬天總是伴随着厚厚的雪。
那年她被分去掃雪,掃完雪後閑着沒事,跟同學堆了個雪人。
轉身找東西做鼻子的功夫,于敬亭推了個小鐵車,把她的雪人弄得稀巴爛。
别的同學看到是“校霸”搗亂,都不敢吭聲,就穗子拿雪塊鑿他。
穗子已經記不得自己那時是怎樣的心情了,一定很憤怒吧。
可此時,想到于敬亭推着獨輪車被她追着滿操場跑,怎麼覺得還有點搞笑呢?
見穗子把臉埋在圍巾裡,楊彩虹略帶得意。
她記得,陳涵穗那天哭得特别傷心。
這件事,一定能挑起陳涵穗和于敬亭的争執......吧?
“哈哈哈!
”穗子擡起頭,笑得好開心。
“你笑什麼?
”楊彩虹納悶。
“敬亭,你當時為什麼推着小車?
跑路時也推着小車,好傻,哈哈。
”
“......傻妞。
”
于敬亭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
他還真有點怕,怕她跟他算舊賬。
他那天推着小車,是想用獨輪車,幫她把雪推走。
結果湊近一看,這沒心沒肺的小丫頭片子,跟她班的臭小子堆雪人呢。
于敬亭現在還記得,幫她堆雪人的臭小子長了一臉的青春痘,對她笑得賤兮兮的。
這還能忍?
一推車上去,把穗子堆了半天的雪人壓扁了。
她追着他滿操場跑,用腦袋那麼大的雪塊鑿他。
帶着硬度的雪砸人很疼,但比不過她臉上的淚,更讓他疼。
一疼就是好多年。
疼的他每逢堆雪人的季節,就想到雪地裡流淚的小丫頭。
進城後就很難有這麼厚的雪了。
所以他決定在離開王家圍子前,為她做點什麼。
于敬亭握着車把的手一緊,楊彩虹在這個時間點提起這件事,打亂了于敬亭的計劃。
于敬亭在心裡掐指一算,楊彩虹這個嘴賤的女人要倒黴。
他想把楊彩虹踢下去,她願意走進城也好,爬回村也罷,總之,别玷污他家的拖拉機。
楊彩虹再次不知死活地開口。
“穗子,你當時還站在操場上喊,你最讨厭于鐵根。
”
“我是喊過,不過就喊了一次,其他時間,我都是在心裡罵他的。
”畢竟,膽兒小。
于敬亭心裡的小火山已經要噴發了。
“可是,我現在不讨厭他啊。
”四舍五入,一點點喜歡呢。
于敬亭奇迹般的被順毛了。
穗子不太會跟人吵架,但講道理,她還行。
看出楊彩虹不遺餘力的想給她添堵,穗子慢條斯理地分析。
“我十幾歲時不懂得欣賞的男生,不代表我現在不欣賞。
”
她前世二十出頭時,最不喜歡珠寶首飾,覺得又土又俗。
三十以後,看那些又土又俗的玩意就開心,就喜歡閃閃發亮的寶石,戴着漂亮又有安全感,多好。
“人的細胞,每七年就要更換一次,七年之後,我們全身的細胞都不一樣了,我是我,但又不完全是我,特修斯之船你聽過嗎?
我和敬亭從小到大的感情,就好比特修斯之船。
”
“......”說幾句人能聽懂的!
楊彩虹心裡咆哮。
“沒聽過不要緊,回去查查書,不認識的字翻字典,我媳婦這水平對你來說,的确是有些高深。
”
于敬亭見縫插針來了句。
雖然他也不知道那啥啥船是幹啥的,但并不妨礙他鄙視挑撥離間的文盲楊彩虹。
“此時距離他砸我雪人的那年,剛好七年,我和他渾身的細胞都變了一圈,而楊彩虹你的思想,卻還停留在七年前,可能你對世界的偏見,阻礙了你的新陳代謝吧。
”
學霸永遠都是學霸,秀恩愛,都透出一股學渣難以揣測的高級味兒來。
楊彩虹被這學霸牌狗糧糊一臉。
穗子說的她聽不懂,但總覺得最後一句是罵她,氣得頭轉到一邊。
于敬亭眼觀六路,看快到村口了,嘴角微翹。
他給穗子準備的“驚喜”,馬上就出現了。
該用什麼樣的方式,提醒她看?
最好是那種,淡淡的,裝得特别自然的那種,萬一她不喜歡,他也不會很丢人......
“啊!
鬧鬼啊!
”
楊彩虹尖叫,吓了穗子一跳。
“鬼,鬼!
!
!
”楊彩虹哆嗦地指着村口。
此時天還沒亮。
黑黢黢的路口,依稀能看到兩坨,不知啥玩意。
“鬼你大爺!
”于敬亭看自己的驚喜被人家說成鬼,太陽穴直突突。
拖拉機燈晃過去,穗子看清了。
“雪人?
”
路盡頭,月光溫柔地撒在雪地上,晃出好多亮閃閃的小點點。
村口,有兩個一米多高的大雪人。
于敬亭把拖拉機停下,示意穗子下車看看,還不忘瞪了煞風景的楊彩虹一眼。
他的計劃,都被讨厭的人破壞了!
穗子被他扶着下了拖拉機。
“你堆的?
!
”
倆雪人,一個瘦高一個矮胖,身上有小石頭堆出來的字。
高的那個是于,胖的那個是陳。
星空下,倆雪人挨在一起,身後就是王家圍子。
“昨兒出來溜達,順便弄的。
”于敬亭用鞋尖踢雪,用狀似無意的口吻說道,“當年弄壞你一個,賠你倆。
”
穗子的手按在心口,仿佛這樣就能控制怦怦亂跳的心。
他逆着燈光,英俊的臉頰隐在呼出的霧氣裡。
擔心她想家,弄了倆雪人站在這,替她守望着家的方向。
二十歲的小男人,沒有一擲千金買珠寶豪車的能力。
倆傻氣的雪人,稚嫩又廉價,卻帶給她滿滿的喜悅,勝過一切珠寶豪車。
類似的事兒,前世杜仲和追過穗子的男人們也做過。
穗子的心情與現在截然不同。
這一刻,穗子突然明白一個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