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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兩味鴨肴

良緣鴨定 雲夢花開 5801 2024-10-19 14:15

  “阿鐘,門沒闩,你自己進來吧。
”杜世城回回神說。

  杜鐘手裡提着一條大青魚進了屋。

  “你這是做什麼?
”杜世城驚訝地問。

  “沒啥,家裡魚多,就我和小樹兩人,吃不完,送給你們一條。
”杜鐘把魚放在那一堆魚上。

  “這是怎麼說的,這天冷,腌起來,開春吃。
”杜世城堅決不想收,這麼多年來,隻有他施舍給杜鐘,什麼時候輪到自己收他東西了?

  “您給我那麼一大塊肉,我腌了一些,家裡還有魚,夠了,夠了。
”杜鐘也不善表達,一邊擺手,一邊退出去,回家了。

  杜世城看着魚發了會兒愣,自己這是老了,不中用了?

  杜梅杜櫻姐妹光收拾這些魚就用了一個時辰,兩個人雙手都凍麻了,手上的皮膚都泡得發白了。

  杜梅把魚挂在廚房廊下晾着,熱熱地喝了一碗杜桃和杜桂煮的南瓜粥,渾身才從冰冷寒意裡緩過來。

  按着魏氏的指揮,杜梅把兩條青魚和一條鲢魚腌了起來,留一條小一點的鲢魚明天做元寶魚,其他的鲫魚和雜魚,揀大的腌了幾條,其他的明天做了吃。

  這天晚上廚房燒了好幾鍋水,一大家子挨個在自己屋裡洗了澡。
撈魚的滿身腥味,在家的也要洗舊迎新,連杜松這個小不點也洗得幹幹淨淨的。

  大年三十,一年裡最隆重的一天,也是忙年的最後一天。

  周氏和謝氏經過昨日,都老老實實地像鹌鹑一樣,一早就待在廚房裡幫廚。
婆母魏氏也打起精神把一大家子指揮地團團轉。

  年三十這天一定要炸肉圓、藕圓、豆腐圓子,預示着圓滿和團圓。
一大早,杜家溝家家戶戶的砧闆都被斬的砰砰響。
就連二愣子家也用族長給的青魚做了汆魚圓和蔬菜圓子。

  做肉圓最大的功夫就是刀工,這個活謝氏是做不下來的,她上次剁包子餡,胳膊酸了好幾天。
魏氏心裡也有數,就安排做慣農活,有力氣的周氏幹。

  藕圓子不是用刀剁的,是在一塊打了很多細小釘眼的鐵闆上擦出來的。
這個活倒是适合謝氏和杜杏。

  杜梅和杜櫻擡了筐去地裡挖蔬菜,冬日平時都是在田野裡挑野菜,地裡的菜輕易是不動的,就是留着過年吃。

  鄉下風俗,初一到初五,不作興到田間地頭去勞作,鐮刀鋤頭不能動用,甚至針線剪刀都不能拿。
所以年三十就要把後面幾天吃用的菜全砍回家備着。

  青菜蘿蔔是大頭,芹菜、大蒜、芫荽、菠菜等等也少不了。
杜梅和杜櫻很快就擡着滿滿一大籮筐菜回來了。
兩人又把這些菜一一擇幹淨備用。

  杜桃正在井邊清洗一摞子碗盤碟子茶杯,這些隻有在過年才會拿出來招待客人,杜桂則老練地坐在竈間燒火。

  兩隻老鴨已經被魏氏殺了,還等着杜梅姐妹拔毛。

  從來不插手家務的杜世城,把秋天收的葵花籽和花生攤在院裡竹簸箕裡晾曬。
晚飯後,這些都要炒熟,招待過年來的客人。

  杜栓在磨房裡趕着黑騾子磨糯米粉,糯米比粳米黏,但産量少,一般人家舍不得拿田種這個。
杜家也就種了半畝,除了端午節包粽子,就是留着過年做粑粑了。

  杜柱和杜樁拿着炒熟的芝麻去族長家的舂(音沖)臼排隊舂芝麻研。

  所謂舂臼,就是一整塊大青石中間掏成漏鬥狀,把要加工的食物放在底部,用一根同樣的青石舂錘一下下砸,直到食物碎到想要的程度。

  至于芝麻研,就是把熟芝麻研碎得很細很細,拌上白糖,用來做糯米粑粑的陷。

  族長家的舂臼是個老物件,不僅可以舂芝麻鹽,還可以舂斷奶小孩吃的米粉,以及一切想要搗碎的食物。

  舂臼經過一代代人的頻繁使用,早已四壁順滑,光亮照人,若仔細聞,還能嗅到各種食物疊加的香味。

  年三十這一天仿佛是約好的,家家都要拼在一處湊熱鬧。
大人說笑,小孩打鬧。
有心計的婦人還要暗地裡相互比較。
多的比少的強,黑芝麻比白芝麻好,新芝麻比陳芝麻香。

  杜傑難得在不是飯點的時候,出現在廚房。
他正拿着個舊缽子在小爐子上熬漿糊,過會兒要用來貼天錢兒和對聯福字。
瞧他抿着嘴認真攪拌的勁,竟是和讀書寫字一樣的。

  穿着長袍的三金,把袍角掖在腰帶上,費力地和大哥把一袋稻谷和一袋油菜籽擡上了牛車。
大金趕着牛車,三金第一次出門去舂米和榨油。

  舂米榨油應是臘月裡做的事,但杜家事情接二連三不消停,這事就耽誤了,家裡也不是等米下鍋,不過是圖個米滿缸油滿壺富裕的好兆頭。

  舂米和舂芝麻的原理是一樣的,不過不是靠人的胳膊用力,而是用腳踩的,然後在一個倉裡,用手搖的木扇把米和糠分離開來。

  榨油則是把菜籽裝進一個長條的麻布包,碼在一個凹槽裡,上面放上大小不一的木塊,榨油的人不斷往這些木塊中加塞,直到在凹槽下端瀝出黃澄澄的菜籽油來,順着導流槽流進油桶裡。

  舂米和榨油都是體力活,現在是忙季,需要來加工的人參與幫忙。
大金的屁股還沒徹底好,所以舂米是三金踩的,他雖沒做過農活,但畢竟是個三十來歲的人,一時的蠻力還是有的。

  把米油糠渣搬上車,大金又去買了些二踢腳炮仗和挂鞭。
回家的時候,三金隻覺雙腿墜脹,如同灌了鉛一般有千斤重。
他想起往年這些活都是二哥一人做的,不禁心裡鈍鈍地痛了一下。

  家裡早已是油香四溢了,應該說是整個杜家溝都浸在油香裡。
過了晌午,家家都開始炸圓子了。
杜家是魏氏親自站鍋,團圓子。

  很快一個個圓溜溜金燦燦的圓子就在匾子裡排起了隊。
三種圓子按個頭大小很好分辨。

  就着油鍋,又炸了些面果子,這是一種消閑的小吃,預備着過年給來拜年的小孩子吃。

  油鍋裡的油不多了,最後炸小毛魚。
昨天最小的鲫魚和雜魚,略腌一下,一個個裹上濕面粉,挨個順鍋邊溜到鍋裡,滋滋作響,一會兒就從鍋底冒出一個魚形的面團,魏氏等它們炸得金黃焦脆才撈出來。

  這是可以直接吃的,外脆裡嫩,連魚骨頭都是酥的。
不要說孩子饞,就是周氏和謝氏都趁婆母不注意,偷吃了好幾條,魏氏隻當看不見。

  油鍋撤了,就要正式燒一年裡最重要的一頓飯了。
廚房又回到杜梅的手上。

  元寶魚、紅燒魚、蘿蔔燒肉、青菜豆腐、燴三元、幹切肚片、大蒜炒腸段、酸筍子豬肺。
這是年年都做的菜,杜梅做起來,也毫不費事。

  隻兩隻鴨子,不知道怎麼做。

  在大順朝,人們普遍不愛吃鴨子,嫌它有股子腥臊味。
這兩隻鴨子阿奶都養了三四年了,杜梅自己沒做過,也沒見母親做過關于鴨子的菜。

  杜梅趁鍋上燒着肉,進屋去向母親請教。

  “你奶把鴨子殺了?
”許氏有點吃驚。

  “是啊,阿奶說,鴨不下蛋,白浪費糧食。
”杜梅悶聲說。

  “鴨子性寒,有滋補、止咳化痰的功效。
你阿爺剛好肺熱咳嗽,你炖鍋鴨湯吧。
”許氏出主意。

  “可是鴨子一股味兒。
”杜梅說出了心中的擔憂,如果炖一鍋臭湯,肯定會被阿奶罵。

  “鴨子的腥膻味在屁股上,多切掉一點,就沒有味道了。
”許氏看着杜梅一籌莫展的樣子,摸了摸她的手。

  “鴨肉改刀斬成大塊,加姜燒酒煸炒,去掉血沫子,再放到砂鍋裡加姜八角等佐料炖,放心,一定是很鮮的味道。
”許氏笑着又補充了一句。

  “總不能兩隻都炖吧?
”杜梅又有了一個疑問。

  “也可以紅燒麻辣鴨塊,多加辣椒花椒黃豆醬,因為鴨肉是寒性的,中和一下,小孩子吃了也不會上火。
”許氏又給杜梅支招。

  “要不行,我到廚房去吧。
”情急的許氏想掀被子起來。

  “别起來了,娘,你不能見風。
我知道怎麼做了。
”杜梅忙一把按住了母親。

  杜梅按母親教的方法,果然一點腥膻味都沒有。
很快廚房裡就飄出了兩種不同的鴨香味。

  一種清淡綿長,在慢火熬煮中,透露出鴨肉最本真的味道,清冷卻又延綿。
宛如老人的内斂和沉靜。

  另一種濃油赤醬,麻和辣的味道,起初相互争鋒,而後,在彼此的消磨中,慢慢融合,辣得通暢,麻得舒爽。
恰似青年的熱情和力量。

  院裡其他做事的人,眼光都忍不住往廚房瞟,明明都是鴨肉,怎麼能做出如此天壤之别的味道來?
路過院門外的鄰居也好奇地望了望。

  杜家溝人家家都在極力做出最美味的佳肴,這是家庭主婦們不露聲色的較量。
偏偏杜梅做的這兩道鴨,味道隽永又霸道,鼻子尖的人就差循着味找來了。

  “咚咚咚。
”不知誰家搶先放了二踢腳,接着一陣噼裡啪啦的挂鞭響。

  這一開了頭,村裡就像猛獸出了欄,鞭炮齊鳴,火藥味差點蓋過了飯菜香。

  大金正帶着三個小子貼春聯天錢兒。
聽見外面放炮,忙丢下活給杜栓。
急急地把二踢腳排在院門口,找跟細竹竿拴上挂鞭。

  三兄弟早等着這一刻,三下兩下就把剩下的貼好了。
迫不急待地看着父親用火折子點着了引線。

  “咚。
”二踢腳飛了起來,院子上空爆出一個亮閃閃的光點,炮仗旋即一個鹞子翻身,“咚”,又炸了一次。
隻眨眼的工夫,亮光就熄滅了,廢屑殘骸像天女散花似地飛速的落了下來。

  杜世城臉色不明地盯着飛上天又掉下來的炮仗看,放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等杜栓挑着竹竿放挂鞭時,他卻折回屋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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