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狼狽地回家了,周氏在衆女猜忌的目光裡,不疾不徐地洗好了床單被裡被面,端着盆回家了。
一進院子就看見積在地上可疑的水,她上前一摸被褥,氣急敗壞地大叫:“這是哪個殺千刀的幹的,這叫我們晚上怎麼睡!
”
謝氏滑到河裡,雖然不是周氏推的,但與她也脫不了幹系,周氏原以為不過是和謝氏再吵一架,卻不知平日裡不聲不響的杜杏竟是狠角色。
周氏火往上湧,直撲三房的屋,杜杏站在門口一把攔住。
“你這個丫頭片子,肯定是你幹的!
”周氏眼睛裡都要冒出火星子來了。
“就是我幹的,你害我娘落水,我隻是弄潮你的被褥,這還算是輕的!
”杜杏叉着腰瞪眼說。
“看我不撕了你這個小賤蹄子!
”周氏沒想到杜杏承認得這麼理所當然,心裡惱怒,也不顧長輩的身份就要上來撕扯。
周氏的巴掌隻差一點就要招呼到杜杏的臉上,沒想到眼前寒光一閃,一把剪刀對着她的手掌心刺過來了,吓得她半路緊急縮回了手。
“好哇,秀才公養出個女羅刹來了!
”周氏打不着,索性扯開嗓子罵。
“你這是想殺人呢,我讓你殺,讓你殺!
”周氏低頭就往杜杏身上拱,她料定一個十來歲的女娃娃不敢真見血。
果然,杜杏剛才是情急之下自衛,現在被周氏的撒潑弄得不知所措。
“大嫂,你害我還不夠,還想壞杏兒的名聲,你怎麼能這麼惡毒?
!
”謝氏從床上爬了起來,悠悠地說。
她的面色因為受寒一片慘白,身體甚至還在微微顫抖。
“呸,你少裝可憐,你自己滑到河裡,倒賴上我!
你女兒把我的被褥全澆濕了,你還想袒護!
”周氏嫌惡地看了謝氏一眼。
“要不是你故意,我怎麼會滑!
”謝氏的嗓門也拔高了。
……
兩妯娌大聲吵架,早已吸引了左鄰右舍,因為今天村裡又寫對聯又捕魚,家家隻有老人和孩子在家,院門外有人朝裡張望。
睡在正屋的杜世城忍無可忍,這個家多年維護的的體面,被兒子媳婦孫子孫女當成豬尿泡輪番踩踏了。
魏氏正要出去喝罵,卻被杜世城一把拉住,他自己出去了。
“要想分家,也等吃了明天最後一頓飯!
”杜世城站在堂屋門口,對兩個吵成一團的媳婦說。
杜世城的聲音并不高,反而有點啞啞的,但聽在周氏謝氏耳朵裡卻是平地驚雷一般。
“爹,杜杏把我屋裡的被褥都澆濕了!
”周氏扯着謝氏的衣服。
“爹,是她先害我掉河裡的!
”謝氏也不示弱的反揪着周氏的衣領。
聽了杜世城的話,慌亂的魏氏拉拉他的衣袖:“當家的,分家鬧不得,你别說氣話!
”
“你眼瞎啊,看你把這個家管成什麼樣子!
”杜世城對老妻也是一肚子怨言,他指指鬥得如同烏眼雞似的兩房媳婦,沒好氣地說。
“杵在這做甚,該幹啥幹啥去!
”魏氏被杜世城罵,這口氣隻能出在媳婦們身上。
見婆母都被罵了,周氏謝氏各自松了手,灰溜溜地散開了,謝氏繼續捂到床上,周氏則把洗的曬上,再處理被褥上的水。
太陽升高了,陽光直射到堂屋,依舊站在原處的杜世城眯了眯眼。
當年就是看上周氏人高馬大屁股肥,是個能做活會生養的,才三媒六娉地娶了給大金做媳婦。
一晃小二十年了,這在家做老巴子的驕橫勁一點沒改,反而變本加厲了。
杜世城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日大金脫口而出的分家,一定是周氏撺掇的。
他的兒子他清楚,那就是個屬算盤珠子的,不撥不動。
他那榆木腦子什麼時候活泛過?
再說謝氏,縣城裡的破落戶,市儈狡黠。
但拗不過三金喜歡,謝氏嘴甜會來事,能哄老婆子高興。
這一房原也沒指望他們真能下田下地做活,隻要給杜家争臉,光耀門楣就行了。
可現在也是不省心。
杜世城轉念想到二房,這家裡的種種變故,都是二金出了事以後發生的。
好比一間屋子抽了梁,倒是遲早的事。
以前,他怎麼沒發現呢?
二房的許氏性子溫婉,行事規矩,雖說是二金半道撿回來的,卻渾然不像農家女,也不似謝氏市井般招搖。
起初問過,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後來竟不了了之了,身世來源倒成了個迷。
二房一屋子的丫頭,按他在家的留意觀察,也不似老婆子說的那般懶惰,家裡的活十之八九都是她們做的。
杜世城把三個兒子三個媳婦在心裡過了一遍,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罷了,與其以後鬧得不可開交再分家,還不如趁現在還沒撕破臉皮,好歹以後還講點父子兄弟情義。
“孩他爹,你真……”魏氏眼巴巴地看着杜世城,欲言又止。
“你不也看到了嗎?
紙哪能包得住火!
”杜世折回房裡。
周氏心不在焉地整理被褥,眼角餘光偷瞄公爹陰晴不定的臉,心裡直打鼓。
上次大金說到分家,直接把公爹氣得吐血了,到今天還沒好利索。
這次要再出點什麼事,婆母會不會直接讓大金休了她呀?
過了一會兒,周氏見公爹沒什麼事,轉身回屋了,她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她隻覺得家裡不能待,挎上籃子到射山湖找兒子去了。
謝氏聽見分家兩字,先是一懵,後來躺在床上,心裡一合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這一大家子十幾口子住一起,上頭有公婆管着,下面有妯娌盯着,吃、喝、玩處處掣肘,她早就厭煩了。
若是以後隻有四個人,手上有收租子的活便錢,地裡有糧食,自己當家做主,這日子還不美翻了!
杜梅回到家,院裡靜悄悄的,隻見到滿地的水漬橫流,不禁皺了皺眉。
這裡好像是發生了什麼災禍現場一般。
她把藥放在廚房吊着的籃子裡,就回了自己屋。
三個小的都在屋裡陪着母親,見大姐回來了,争搶着向她述說剛剛發生的事。
她們叽叽喳喳地東一句西一句,把杜梅吵暈了。
“三妹四妹,你們别說了,讓你們二姐說。
”杜梅打斷她們。
“哦。
”杜桃和杜桂關上了小閘門。
“是這樣的……”杜櫻繪聲繪色地把剛才的事完整地說了一遍。
“外面的水是杜杏潑的?
”杜梅有點不相信,她這個堂妹看着斯斯文文的,性子卻這麼烈?
“那還有假!
四妹的嘴都張成這樣了。
”杜櫻指着杜桂,學了她的樣子。
立刻招來杜桂抗議的小拳頭。
三個小的,笑笑鬧鬧地滾到床上。
“梅子,你别擔心,分家就分家。
你爹雖不在了,你阿爺也不能把我們攆到外頭去,我多接點繡活,有手有腳的,餓不死。
”許氏看出杜梅臉上的擔憂,拍拍她的手。
杜梅轉頭看自己的母親,她父親走了,母親不知哭了多少回。
以緻杜梅一直覺得在這個家裡,最需要保護的就是她娘了。
但就在剛才,她第一次覺得,她的母親才是她們姐妹最堅強的後盾。
“娘,您放心,我有法子的,一定會帶您和弟妹們過上好日子的。
”杜梅往許氏懷裡偎了偎。
“嗯。
”許氏隻當杜梅說的是寬她心的話,也沒往心裡去。
懷裡一個硬物抵着杜梅,她這才想起,鐘毓給她的匣子。
“娘,我把藥錢給鐘大夫,他還給了我這個,說是給你吃的。
”杜梅從懷裡抽出了匣子。
“這是鐘大夫給的?
”許氏見了匣子,眸色閃了閃。
“是,他讓你出了月子吃,還說我們也可以吃,但不能吃多。
”杜梅把鐘毓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他告訴你,這是什麼了嗎?
”許氏摩挲了下匣子問。
“沒說,說是100文買藥還有剩,就補上這個。
”杜梅心裡有點犯嘀咕,這不就是芝麻核桃酥嘛,母親神色怎麼這麼凝重。
許氏看過杜梅拿回來的藥,她是按十多年前價格估的一百文,現如今雞蛋都要一文一個了,藥材也不知道漲沒漲價。
“你總說鐘大夫鐘大夫的,他叫什麼?
多大年紀?
”許氏想不明白,這個鐘大夫為什麼把上好的阿膠糕白送給她。
“他叫鐘毓,三十多歲吧,上次生弟弟,多虧他呢。
”杜梅摸摸杜松越來越胖的小手。
上次許氏生産已經精疲力竭,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哪還看得清?
三個小的,看見匣子精美,也不鬧了,都湊上來看。
核桃芝麻的香味,讓人垂涎。
“既然拿回來了,就吃吧。
”許氏把疑問壓在心裡。
她打開了匣子,隻見一片片黑色的薄糕整整齊齊地碼着,她給四個女兒一人一片。
杜梅折了一半硬塞到許氏的嘴裡。
糕在嘴裡慢慢化開,唇齒留香。
許氏的臉色巨變,詫異,恐懼,驚喜……
許氏又把匣子仔細打量了一番,在反面發現餘濟堂制。
“鐘大夫的醫館叫餘濟堂嗎?
”許氏問。
“不知道,應該是吧。
娘,你怎麼知道的?
”杜梅好奇地問。
“這裡寫着呢。
”許氏指指小字。
她把所有人,哪怕十多年前的人都回憶了一遍,找不出一個姓鐘的。
可這阿膠糕明明是濟世堂正宗的口味,雖然隔了這麼多年,她依然十分确定。
可濟世堂早就被查封了啊,許氏心裡有些許不安。
“娘,你認識字?
”杜梅驚詫道。
“是啊,小時候跟先生學的。
過年閑的時候,我悄悄教你們,隻不許說出去,會被你們阿奶罵。
”許氏笑道。
“好啊好啊。
”四姐妹高興地說。
“快去做午飯吧,你們三叔對聯差不多要寫好了。
”許氏催促,今天大房三房闖了禍,杜梅姐妹可不能再惹人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