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破謠言,唯一的辦法就是明日有幹茶供市,可宗家是斷然不會賣茶的,就算明日将村裡人的茶炒出來,轉供茶市,那也是傍晚了,時間不等人。
”慕錦成搖搖頭道。
顧青竹咬了咬嘴角:“将我們的茶運出去賣吧,這些天零零散散地制,約莫也攢了有二百來斤。
”
慕錦成訝然,低聲說:“可這不是說好要送去燕安城嗎?
”
顧青竹眉眼低垂道:“我們去燕安城是為了救二哥他們,可若我們連名聲都沒有了,慕家還是他們的慕家嗎?
”
“狗日的錢漲!
欺人太甚!
”慕錦成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當着顧青竹的面爆了粗口。
“我看是時候收拾他們一下了,免得當我們是軟柿子,變着法兒搞事情!
”薛甯攥緊了拳頭,憤怒道。
“打架我喜歡,出門記得帶上我,剛好可以試試手~弩的效果!
”莫天林咧嘴一笑。
顧青竹搖搖頭:“他們既然敢明裡暗裡使壞,必然做了萬全的防護,哪兒那麼容易就讓你們逮着空處,咱們目前還是以守為主,多多忍耐,萬事以救人為上。
”
“好,……我去清點下炒青分量。
”慕錦成磨了磨後槽牙,深吸了一口氣。
這事若放在以前,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早就要打回去了,可如今,他肩上有擔子,有托付,再也不是那個做事不管不顧,時刻有人為他收拾殘局的莽撞少年了。
第二日,顧青竹要留在山莊炒茶,薛甯選了幾個沉穩的兵士換裝後,跟着慕錦成去南蒼縣賣茶。
因着今日的茶不僅是用來賣的,還用來安撫人心,故而,這一趟走得十分招搖。
慕錦成高高騎在如風上,他今兒特意穿了件绯色的冰绫長衫,遠遠地就能看見那一抹豔色,而他身後那輛馬車上,左右各插着一面寫着茶字的小旗幟。
“章掌櫃早啊!
”
“李老闆的生意越來越好了!
”
……
慕錦成一路走,一路熟稔地擡手打招呼,街市上的掌櫃和夥計都停下手中的活計,傻愣愣地看着他和他的馬車一路前行。
“慕家賣茶了?
”
“還有炒青啊!
”
“今兒東市不定爆什麼價呢!
”
“走走走,瞧瞧去,慕三爺今兒可是把錢家的臉打爛了!
”
……
衆人竊竊私語,這會兒店面剛開張,并沒有多少生意上門,有忍不住好奇的,都往東市趕。
慕家已經離了南蒼縣,居然還能掌控東市茶市,所謂百足之蟲至死不僵,如此更顯得錢家仿佛跳梁小醜一般。
慕錦成和他的馬車,幾乎是被簇擁到東市的,而與他們逆行,準備離開的茶商一見這陣仗,一下子都停了下來,而茶市裡觀望的商戶更是如潮水般湧了出來。
“這是誰家的茶?
”
“是不是炒青?
”
“哎呀,别擠,你踩掉了我的鞋!
”
夾在人群中的潘華一見慕錦成,十分興奮,高舉着手臂道:“三爺,慕三爺,我是老潘啊,咱們之前說好的!
”
“慕家?
赢了鬥茶大會的慕家?
”
“那當然了,整個南蒼縣隻有這一個慕家!
”
“那可得弄點回去嘗嘗!
”
“他家正為這個獲了罪,你也敢要?
”
“嘁,那都是旁人眼紅搞得鬼,能赢鬥茶大會的,茶還能有假?
!
”
周圍的人熱情高漲,議論紛紛,将慕錦成和馬車圍得水洩不通。
慕錦成在馬上拱手:“我今兒頭一回來賣茶,不懂買賣規矩,敢問下,今兒炒青是什麼價?
”
“老規矩,競價交易,價高者得!
”有一個人高喊道。
“對對對!
”附和的聲音一大片。
有一個中年漢子,自動站出來幫忙:“茶市斷貨兩日了,大前日的價錢是四百文,今兒就從這個價往上加!
”
“四百零五文!
”
“小氣,我報四百一十五文!
”
“我再加五文,四百二十!
”
“啊呀,沒賺頭了,沒賺頭了,四百三十文!
”
……
在混亂的喊叫聲中,潘華幾乎把整個渾圓的身子都擠變了形,方才擠到慕錦成身邊,他喘着粗氣道:“三爺,咱們不是說好的嘛,你把炒青賣給我,我連你家的蒸青一起收。
”
慕錦成跳下馬,笑眯眯道:“是說了呀,可我那時說先給你送蒸青,可你不肯啊,咱們當時一沒立字據,二沒下訂錢,現叫我如何賣給你呢?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大家夥該說我不會做生意了!
”
潘華的腸子都要悔青了,那時他欺他不懂,想要借蒸青拴住慕錦成,如今炒青價格像脫缰的野馬似的,幾乎把蒸青的價錢都帶出來了。
慕錦成推推發愣的他:“潘老闆,現下已經四百四十文了,你再不喊價,可就要錯過了!
”
“四百五十文!
”潘華聲嘶力竭地喊,嗓子都破了音。
“算了,算了,價錢太高了!
”
“吃不消,吃不消!
”
……
其他人見潘華爆出更高的價錢,俱都搖頭退縮了。
潘華抹了把汗,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三爺,咱們過秤去吧。
”
“行!
”慕錦成潇灑地一揮手。
車夫拉着轅馬辔頭,喬裝改扮的兵士牽着慕錦成的馬,幾人悄然将馬車護在中間。
旁邊沒買到茶的商戶不甘心地問:“三爺,你明兒還來賣嗎?
”
“制炒青的技藝繁瑣,現下天氣又熱,明天恐怕要讓各位老闆失望了,不過,後日開始應該還有三家炒青可賣。
”慕錦成邊走邊說。
“今年茶市上的茶都是令夫人制的嗎?
”一個穿水藍色長衫的男人問。
慕錦成扭頭看他,不答反問:“東市炒青這般緊俏,你說,還有旁人會制嗎?
”
“都是在山莊上制的?
”那個男人面上微紅,仍追問道。
“你這話奇了,不在山莊,還能在南蒼縣嗎?
”慕錦成好笑地反問。
“謝謝三爺!
”男人拱了拱手。
慕錦成忽覺他問的話别有深意,剛想問他是什麼意思,那男人卻已經被旁人擠得沒了影子。
人潮擁擠,不待他細想,已經到了潘華的帳篷,他的管事早準備好了,将炒青一一過秤,共二百二十斤。
潘華細細看過炒青,隻覺比别家更好些,遂覺得四百五十文相當值,心裡不由得舒坦了幾分,很爽快地付了錢。
潘華急趕着亡羊補牢:“三爺,你快把蒸青一并送來,你以後的炒青,全按這個價收。
”
慕錦成抱拳行禮:“謝謝潘老闆,蒸青,你要多少就收多少吧,至于炒青,我隻賣這一回,若想再有,隻怕要等明年春上了。
”
潘華有些驚訝:“這是……不打算賣秋茶了?
”
夏茶的價錢已經這般高了,秋茶品質更好些,價錢隻怕還要漲,這個纨绔公子放着大把的銀錢不賺,卻輕飄飄說,等明年了。
“我媳婦說不賣就不賣。
”慕錦成萬分實誠道。
潘華啞然,實在不知該怎麼接話。
幸而,這種尴尬沒持續下去,兵士們收拾了自家裝茶的籮筐,來請慕錦成回去了。
夏日的陽光,白亮而炙熱,慕錦成騎着如風,隻覺身上裹着一件火做的鬥篷,又悶又熱,他眯着眼睛,擡頭遠望,河邊的柳枝低垂,柳葉兒在水面上滑來滑去,好似美人濯發。
而河邊一座樓裡,坐着兩個臉色鐵青的人。
“瞧你和你的人辦得好事!
”一個蒼老的聲音呵斥道。
錢有财今兒本來心情大好,實指望在這裡看東市茶商們怎麼卷鋪蓋滾蛋,可卻不曾想,慕錦成突然來賣茶,不僅将那些将要離開的茶商留了下來,還将炒青的價錢又擡高了五十文一斤,這怎麼能不讓他差點氣死過去。
錢溢倒了一杯茶,賠笑道:“爹,那個混蛋就是爛泥狗屎,不過是仗着他媳婦會炒茶,今兒出來得瑟一下,今年茶市時間短,他媳婦又不是三頭六臂,還能炒出多少茶來。
”
錢有财不接茶,冷嗤道:“哼,你屋裡那女人是怎麼回事,錢花了一大把,不就是讓她回去弄炒茶技藝嗎?
怎麼就把事辦砸了,你能有點用不!
”
錢溢将燙手的茶盞放在桌上,嘟囔道:“這是大哥安排的,怎麼又賴我頭上!
”
錢有财瞪了眼錢溢,吩咐道:“明兒就讓你大哥回來,徽州那邊的事不是辦妥了麼,接下來,讓下人在那裡盯着就是了,我就不信,我錢家還有搞不到的東西!
”
錢溢無奈點頭:“行。
”
他本想趁錢漲不在南蒼縣,着意在老頭子跟前表現一下,卻沒想到,直接被慕錦成羞辱了,害他被老頭子痛罵。
錢溢幾乎咬碎了一口黃牙,但他不敢違拗,遂開門出去,讓站在外頭的随從去送信。
且不說錢家父子氣成暗傷,隻說慕錦成意氣風發地賣了茶,便讓馬車先回去了,他心裡惦記着媳婦的囑托,直奔梨花巷的丁家面館。
因着受慕家的牽連,面館的生意不好做,魚市街的店面已經關了,隻剩梨花巷的丁家面館還在苦苦支撐。
慕錦成來的時候,正是飯點,飯廳裡,隻有寥寥幾個街坊鄰居在吃面,方奎倚在門口,見着他,趕忙往裡讓。
“三爺怎麼來了?
你吃點什麼?
”方奎熱情地招呼。
“三鮮面吧。
”慕錦成拈了拈胸口的衣服。
天氣太熱,衣裳都汗濕了。
“招娣,給三爺下碗三鮮面。
”方奎朝廚房裡喊了一嗓子。
“青山呢?
”慕錦成有些奇怪地問。
平日裡都是顧青山在廚房裡打理,這會兒天氣這麼熱,廚房又小,他怎麼舍得招娣在裡面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