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是一年裡最早的節氣,預示着冬去春将來,新的一年四季循環即将開始,祭春神,鞭春牛是這一日最重要的迎春活動,自古農人們都心疼牲口,舍不得真打自家的啞巴夥計,隻拿桑條做骨,外用泥捏的土牛做個樣子。
泥牛,去歲農閑時山裡人就準備好了,個頭和真牛一般大,這會兒四個壯男人正喊着号子,用杠子将春牛從村長家的柴房裡擡了出來,放在村前的空地上。
顧世福站在老槐樹下,專心緻志往一節羊鞭上纏紅布,過會兒要用來鞭打春牛,意為鞭春,有驅寒迎春祈求四季順遂,五谷豐登之意。
數十年前,顧家先祖中曾有一位出了名的堪輿師,為避戰亂,相中了顧家坳這塊前有照後有靠,左青龍右白虎的風水寶地,從廣袤的平原遷到了這處山坳。
如今的顧家坳雖沒有大片良田可以耕種,但先人留下的習俗還是完整的保存下來,四時節令,飲食習慣依舊遵循着舊禮,代代相傳。
空地上,幾個後生架起了幾條長凳,上面擺着二三個竹編的大匾子,婦人們将各家窖藏了一個冬天的蘿蔔挖出來,挑出壞掉空心的,洗幹淨倒在匾子裡,一時間,白的、紅的,青的堆在一處,水靈靈十分好看。
另一邊,用石頭圍起了四五個臨時竈台,村裡幾個能幹的婦人正忙着烙薄餅,炒菜蔬。
這些白面和各色菜蔬及油鹽都是全村各家自覺湊的,富餘的人家多出點吃食,困難的人家多做些雜事,一個村上的人彼此照應,和睦喜樂。
顧青竹和顧大丫、鄭招娣等四五個大姑娘坐在長條凳上,将炒好的豆芽、蘿蔔絲、菠菜、百葉條、雞蛋丁混合着,用薄餅裹起來,挨挨擠擠碼在小籮裡,這餅應景,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春餅。
熱乎乎的面香混合着菜香,十分誘人,幾個小孩子在一旁嬉鬧,眼光不住地瞥過來,他們熱烈地讨論哪個菜更好吃,哪個姐姐包的菜最多。
鄭長生帶着年輕人擡香案放祭品,最後将鞭炮一溜地擺好,他轉頭看向村長,等着下一步的指派。
顧世福埋首不看他,隻慢吞吞将最後一截紅布打上結,往年帶頭忙這些的,都是他大兒子顧青山,他如今重傷躺在床上,連來看一眼都難,他想到這些,心裡着實不好受。
巳時正,村裡人按慣例集中到了空地上,顧世貴揉着惺忪的睡眼,帶着一家人姗姗來遲,顧世福揚了揚手,早就等不及的年輕人一窩蜂地奔去點鞭炮,地上立時噼噼啪啪騰起一片紅色的煙霧,婦人和孩子們捂着耳朵躲在後面張望。
顧世福恭恭敬敬帶着全村老少拜了土地,念叨了幾句吉利話,接下來,全村人就可以啃蘿蔔吃春餅,謂之咬春。
生蘿蔔吃着有些辣口,卻十分水嫩脆爽,配上鮮香的春餅,村民個個吃得津津有味。
全村人聚在一起吃這個,意不在吃飽,不過是圖個好兆頭,嘗鮮解饞罷了。
顧世貴一家來的最遲,既沒出面出菜,也沒做活,搶吃的卻十分厲害,吳氏的臉皮更厚些,她先偷藏了一個大紅圓蘿蔔在懷裡,又抓一個長白蘿蔔捏在手裡,胸襟裡鼓鼓囊囊的,旁人不好和她一個老婆子計較,權當沒看見。
眼見着匾籮裡的吃食都空了,周圍的村民都吃的差不多了,顧世福咽下最後一口春餅,抖擻精神,亮開嗓門大喊一聲:“開春喽!
”
話音剛落,他手中的紅鞭随之一甩,結結世世抽打在土牛的屁股上,四散的村人們不管有沒有吃完,都挺直了腰杆,異口同聲大呼:“開春喽……”
顧世福帶着村人接連喊了三次,聲音一次比一次高亢響亮,驚得山林裡的鳥雀撲簌簌直飛,山谷中隐約傳回餘音,随着第三聲落地,土牛被蜂擁而上的年輕人猛然打碎。
泥土經過一個冬天,早被凍酥了,掉在地上散的到處都是,婦人和孩子紛紛撲上去撿拾泥塊,這才是今兒立春最緊要的重頭戲。
女人和大孩子們都去搶牛頭牛身上大塊的泥,顧青英早看好了一塊牛腳,她一下子松開大姐的手,滋溜一下,像個小泥鳅似的鑽到人群中,顧青竹怕她人小被擠壓到,想上去護着,奈何人太多了,一時靠近不了。
二房的顧大寶比顧青竹大一歲,當年顧世貴雖晚半年成親,但朱氏是懷着三個月的身子嫁進來的,這也是秦氏之前蔑視挑釁的原因,這事全村人都知道,隻有吳氏掩耳盜鈴用早産搪塞過去,以為大家還蒙在鼓裡。
五年來,吳氏和朱氏對婆媳慣會合夥欺負青竹姐弟,顧大寶雖有些傻,卻最喜歡搶大房的東西,哪怕是自己嫌棄不要的,也見不得旁人得到,他看見青英想要抱那塊泥,他立時扭動肥胖的身軀撲過去搶。
隔着幾步的顧青竹在一旁看的真切,泥搶去不要緊,這像頭肥豬似的顧大寶要是壓到青英可怎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