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慕錦成回來了,顧青竹見他一身酒氣,擔心地問:“你做什麼去了?
”
“我新得了寶貝,給你瞅瞅。
”慕錦成從馬袋裡拿出鐵疙瘩,顯擺地給顧青竹看。
“可以啊,你還真弄到了?
”莫天林一把奪了去,兩眼冒光地細細打量。
“這是啥?
”顧青竹不解地問。
“鐵,精鐵!
”慕錦成興奮地回答。
顧青竹不太明白他們兩個男人要這個做什麼用,但見他們這般在乎,顯然是很重要的事情,她也就不問了。
她扯了扯他的衣角:“我們快些去吃飯吧,别讓祖母她們等,過會兒,還得去顧家坳呢。
”
媳婦的話,一定是要聽的,慕錦成将布包塞到莫天林手裡:“二十斤,都用了!
”
“娘呀,發達了!
”莫天林飯也顧不上吃,抱着布包撒腿就往鐵匠棚子跑。
慕錦成洗了臉,和顧青竹一起去了寇氏她們住的院落。
所謂,送行餃子接風面,今兒晚上吃的是面條,山上菜品有限,兩個廚娘想着法子做了幾個菜,因着中午見過顧青竹吃的,晚飯桌上,沒人覺得這頓難吃。
吃了飯,顧青竹沏茶,端了一杯給寇氏:“祖母,你給山莊和三個院子取個名字吧,以後叫着方便。
”
“這是你的山莊,還是你做主。
”寇氏謙讓道。
“祖母見多識廣,又常去别家遊玩,您取的肯定比青竹的好,您就别推辭了吧。
”慕錦成拉着寇氏的手道。
寇氏被他說笑了:“這裡是青竹的,若不嫌我敷衍,不如就叫青竹山莊吧,青竹高潔有節,慕家人何時都不能沒了骨氣。
那三個院子,炒茶的,叫茶香院最恰當不過,而我們這處正對着山谷,我傍晚瞧見谷中雲彩漂浮,煞是好看,不如就叫雲栖院吧,至于另一處,夕陽晚照,金光璀璨,叫遠望院,如何?
”
“妙極!
”慕錦成連連鼓掌,“祖母取的就是好聽!
”
在心裡默念了幾遍,盧氏和羅霜降也覺得順口,寓意也好,便都點頭稱是。
最高興的,自然還是顧青竹,她已經開始琢磨着,要找薛甯做幾個匾額挂起來。
寇氏推推身邊的孫子,笑着說:“好啦,好啦,别盡哄老婆子高興了,你們都忙一天,快去歇着吧。
”
慕錦成和顧青竹告辭出來,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慕錦成摘了挂在樹杈上照亮的馬燈,兩人剛走幾步,莫天林就追了上來:“我同你們一起去。
”
顧青竹看了他一眼道:“我隻是回去看看,又不是打架的。
”
莫天林振振有詞道:“就你們村上那些個不識好歹的,再加上顧二妮,你以為你去這趟,能輕易脫身嗎?
咱紅臉白臉得輪着唱!
”
慕錦成點點頭:“打一大棒,給了甜棗,這主意,我看行。
”
難得,這兩個男人沒有互相拆台,顧青竹看了看他們道:“那就趕緊點吧。
”
三人進了村,還沒到顧青竹家,就聽村長顧世福家裡人聲吵雜,男聲女聲混在一起,或低沉,或尖細,間或還有小孩的哭聲。
看這情形,三人也不回家了,直奔村長的院子。
“青竹,你回來了!
”顧青水坐在堂屋門口,一眼看見進來的人,立時站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顧青竹走近了,往屋裡張望。
隐約可見裡面坐滿了村裡的老老少少,屋内油燈晦暗,煙氣彌漫,幾乎看不清人的面孔。
“還能有啥事,他們天天來福叔家裡鬧,要他到山莊上叫你敞開教茶。
”顧青水恨恨地說。
大概有人聽見外面的動靜,起身過來張望,見着外面的人,立時意外大呼道:“青竹回來了!
”
聽見聲兒的人們,全都呼啦啦擠到院子,将顧青竹三人團團圍住,還有幾個提了馬燈,将院裡照亮。
一個婦人急切道:“青竹,顧家坳今年夏茶鮮葉賣不出去,你快想想辦法吧!
”
後面有個男人嚷嚷道:“慕家被褫奪了貢茶名号,翠屏鎮的茶行天天鐵将軍把門,她有什麼神仙辦法收你的鮮葉?
我瞧着,最好的法子,就是教會我們炒茶,然後自謀生路!
”
顧青竹沒看見他的臉,但聽聲兒,就知道是顧世金。
莫天林穿過人群,走到他面前道:“你知道的還不少嘛,慕家遭了大難,你幫了什麼忙,這會兒,你不過賣不出一季鮮葉,怎麼好意思要顧青竹教你炒茶!
”
顧世金翻了白眼道:“我想幫啊,等我的炒青賣出了錢,保管給了百八十文。
”
“呸,不要臉!
”莫天林朝地上狠狠唾了一口。
夾在人群中的顧世貴不耐煩地說:“這是我們村上的事,你一個外村的,瞎摻和啥?
!
”
其他人跟着附和:“對,跟你有啥關系,哪涼快哪待着去!
”
莫天林叉腰道:“路見不平,有人鏟,顧世貴,你又沒有茶園,你在這裡瞎攪合什麼!
”
顧世貴幹笑了兩聲道:“我是青竹二叔,他爹整天在外頭貼錢給人看病,卻不管家事,村裡人都沒活路了,我不得幫着想辦法啊,難道要讓旁人戳我們這一支脊梁骨,說我們有本事幫外人,卻不幫一個族裡的!
”
顧青竹環顧一圈,冷笑一聲:“你這會兒知道你是我二叔了?
我聽說顧二妮回來了,她怎麼沒來?
”
馬老太不無羨慕地插嘴道:“二妮剛懷了娃,金貴呢,身邊有兩個婆子伺候,哪能到我們這個人堆裡來聞臭味!
”
“你問她做什麼,二妮回來是養胎,根本不會管你的事!
”朱氏尖叫着。
她女兒這次回來,算是很風光的,給她掙了大臉面,不僅是大馬車送回來的,還有兩個婆子陪着,另外,衣料銀錢也不少。
雖然得到這些,是附帶着一定條件的,但二房坑大房,從來都是理所當然,故而,顧世貴和朱氏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就滿口答應了。
兩夫妻在村裡聯合顧世金等幾戶臭味相投的人家,又煽動其他不知情的人,天天在顧世福家裡鬧到半夜,今兒可算是把顧青竹等來了,如何能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
一旁的慕錦成嘿嘿一笑:“二嬸好福氣啊,錢溢娶了十九房姨娘,還沒聽說哪個生出個一男半女的,這要是一舉得男,可算是錢家長子,将來錢家的産業可不少分呢。
”
“那肯定、必須是男孩!
”朱氏唾沫星子飛濺。
“不過,我今兒還有一件事,不得不提早告訴二嬸,錢溢至今還沒娶嫡妻,這個庶長子……”慕錦成拖長了調,故意不說。
“怎樣?
”朱氏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不好活啊!
”慕錦成幽幽歎息一聲,“我勸二嬸,趁早别要這個孩子,免得……二妮一屍兩命!
”
朱氏哪裡肯信這樣的話,跳腳道:“你胡說八道!
錢二爺對我家二妮是真心的,他說,若是二妮生了男孩,不僅立時擡了做姨娘,還會賞她一大筆錢!
”
“二妮既有這樣的寵愛,不妨叫她讓錢家收鮮葉啊,二十文一斤,對财大氣粗的錢家來說,根本不算事!
”顧青竹淡然一笑。
一個男人拍着巴掌,幡然醒悟道:“對哦,錢家原本不是收鮮葉的麼,他家拔根毫毛比我們腿都粗,朱氏,你趕快和你女婿說一聲,咱山裡人種茶不容易,掙得都是苦力錢,可不能不收茶啊。
”
“去去去,别打岔,我們今兒來,是說這個事的嗎!
”朱氏嫌棄地搡了男人一下。
顧青竹心中了然,嗤笑道:“二叔二嬸,你們撺掇村人這麼鬧,是錢家讓你們這麼幹的吧,他給了你們多少好處?
”
“沒有的事!
”顧世貴想都不想,一口否認。
村人相互看了一眼,最近顧世貴一家都做了新衣裳,還是每人兩身,飯食也從一天一二頓,變成了準時的三頓,而且頓頓有肉,最重要的事,顧世貴出山賭錢,朱氏再也不管了。
這顯然是不差錢了,之前村人隻當是二妮給的,現在想來,一個連姨娘都沒混上的通房丫頭,能有幾個體己銀子,夠這兩個敗家的這麼禍禍?
反倒是坑侄女,拿了沒良心的錢,更靠譜些。
有想明白的,都往旁邊站了站,慕家和錢家的恩怨,他們不甚知道,但每年收茶時,翠屏鎮兩家店鋪明争暗鬥,早不是稀罕事,連最愚鈍的人都看得出來。
顧青竹轉頭看着村人道:“叔伯嬸子,兄弟嫂子們,不是慕家今年不收茶,實在是情況不允許,我說句實話,三生自家茶園的鮮葉,今兒傍晚才制了一點炒青,不過四五斤。
你們無論是被人忽悠,還是當真想要學炒茶,今年都是不可能的,一則,我沒有多少空餘的時間教,二來,學炒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你們大概還記得我琢磨炒青的時候,那可是整整浪費了一季秋茶的,你們當真能舍得拿整個夏茶練手嗎?
”
一個男人蹲在地上,發愁地揪頭發:“鮮葉賣不掉,炒青又學不會,難道要等着餓死嗎?
”
見衆人面色戚戚,都不說話了,顧青竹道:“據我所知,東市上,炒青現已賣到四百文一斤,夏茶鮮葉一斤能得四到五兩茶,若是你們願意,我幫大家制茶包銷,一家十五斤幹茶,能得六兩多銀子,若按錢家鮮葉收購價算,相當于賣出三百斤鮮葉,你們若是願意,就在福叔家裡報名排隊。
”
顧世金叫嚷道:“大家别信她的話,她說包銷,我們哪裡知道什麼價,到時候,說不定賣到五百文一斤,我們不是明擺着吃虧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