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個南蒼縣隻有慕家一家收春茶鮮葉,可并沒有因此給極低的價錢,反而比去年還略高些,因此,十裡八鄉的種茶人都趕來賣茶。
韓守義将茶行所有的夥計都派出去,甚至連身體剛剛恢複的韓秋生也去了,還是忙不過來。
因顧青山已經和招娣成了親,家裡多了一個勞力,顧青竹便請顧世福在翠屏鎮上的茶行幫忙。
他與茶打了一輩子交道,鮮葉好不好,他一眼就能辨别出來,比三兩個年輕夥計做事都爽快。
今年收茶的時間比往年長,從頭茬蓮心一直收到硬片,這在以前,收到雀舌就頂破大天了。
這對種茶人來說,是個豐年,不僅天氣适宜,價錢也公道,不要說顧家坳的鄉人們頭一次在春茶上賣出了一整年的茶葉錢,就是那些小茶山的東家也高興壞了。
有慕家這麼敞開收茶,他們還要做什麼賠本的蒸青茶餅,每季賣鮮葉就有的賺了。
春茶的采摘時間非常緊,隻有短短的不到一個月時間,顧青竹在山莊指揮若定。
頭茬蓮心和一半旗槍制了炒青,餘下的旗槍和一小半雀舌制了白茶和黃茶,其餘的雀舌全制了紅茶,而更大量的硬片做了黑茶。
東市春茶茶市谷雨時節就結束了,期間,顧青竹讓韓守義賣出了一些炒青,另外又讓他放出風去,說還有其他茶要賣。
為此,遠道而來的茶商結束了東市茶市,紛紛搬到翠屏鎮上來住,弄得鎮上唯一的旅店人滿為患,連柴房都打掃出來住人,連帶着鎮上飯館的生意也興旺起來。
一時間,翠屏鎮仿佛成了第二個茶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燕鐵衣來得總是恰到時候,顧青竹準備第二天賣茶,這日剛過巳時,他就騎馬到了山莊。
吃罷午飯,燕鐵衣和顧青竹熊永年主仆坐在茶香院,寒暄了幾句後,直接切入正題道:“俗話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既來了,就先将茶賣與我吧。
”
顧青竹遞給他一杯茶:“燕老闆去年就預定了茶,又在京城推廣了茯茶,自然有先買權,不過,你是做茶館的,想來定是要精品茶的,其他的,就不要看了。
”
燕鐵衣咧嘴一笑:“精品茶,我要,普通的,要得更多。
”
顧青竹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件事,但這會兒,她隻是正正經經賣茶的,而他是光明正大的買茶人,本該錢貨兩訖,互不相涉。
燕鐵衣見她有些發怔,以為她擔心錢款,遂道:“少夫人放心,我給的都是京城大錢莊的銀票,各處包兌的。
”
“你想要多少?
”顧青竹想了想問。
燕鐵衣摸摸颌下美髯道:“我知道甯江城的三生茶館一年也需要不少茶,這樣吧,炒青你拿最頂級的給我,其餘的白茶、黃茶、紅茶各一千斤,黑茶有多少要多少。
”
顧青竹挑眉:“燕老闆的胃口不小啊,你知道,我今年黑茶制了多少?
就敢說全要?
”
“我早間剛在慕二爺那裡喝了一壺黑茶,天香樓裡二兩銀子一壺,你這裡卻隻賣一兩,留都的人可真有口福。
”燕鐵衣輕輕淺淺地笑,轉而道,“如此,我便知道少夫人去年成功試制出了黑茶。
今年,你敞開收購硬片鮮葉,一天怎麼也得有一萬斤,我猜都是用來制黑茶的吧,我大膽估摸下,黑茶幹茶起碼五萬斤。
”
顧青竹一時心驚,燕鐵衣方才說他是剛來的,可怎麼把她的家底摸得這麼清!
她撚了撚腕上的赤藤镯,輕笑道:“炒青、白茶、黃茶、紅茶,燕老闆要的都有現~貨。
至于黑茶,它需要長時間的發酵,你若真想要,庫房裡隻有去年秋茶制的,不過黑茶越陳越香,口感上會比當年的更醇厚,香氣也更濃郁。
”
燕鐵衣哈哈一笑:“那就先要預定的三千斤,立秋時,我再來買這批不遲。
”
“好。
”顧青竹偏頭望了熊永年一眼,後者躬身道:“燕老闆,你稍等,我去倉庫取些茶給您過目下。
”
熊永年去了一會兒,就帶着茶回來了。
每種茶都是用小罐裝着,燕鐵衣細細看過,十分滿意:“少夫人做生意果然靈透,精品茶,百裡挑一,不愧是精品。
”
顧青竹點了點頭:“燕老闆滿意就好,這些都是茶樣,你明日提貨,我保證是和這一模一樣的茶。
”
燕鐵衣豪爽道:“我自然信少夫人,慕家素來最講誠信,少夫人一心想重振家業,想來不會丢了祖訓。
”
第二日一早,熊永年點出燕鐵衣所要的茶葉,讓馬車送出山外,燕鐵衣也跟着走了。
而此時,翠屏鎮上的三生茶行正熱熱鬧鬧賣茶,每一罐茶樣前都有一杯現泡的茶,色香味形,俱都一目了然,如此,買茶人就能更準确地找到自個想要的茶。
山下茶賣得十分火爆,兩日就将放出去的量都賣完了。
熊永年帶着人在山上對着訂單出茶,一切都有條不紊。
怎麼賣茶,如何收錢,這些顧青竹就不用親自過問了,韓守義和熊永年會辦的妥妥當當,無論現銀還是銀票都會交給慕明成集中掌管,她隻要過目賬冊,核對無誤即可。
燕鐵衣要的黑茶實在太多了,顧青竹思量了幾日,又與慕明成商議過,終歸還是選擇暫且放下,畢竟他對慕家并沒有什麼實質性傷害。
一季茶忙下來,春天幾乎一眨眼就過去了,二巧移栽在茶園裡的桃杏蘭桂幼苗都活了,幾朵淡粉的落花飄在低矮的茶苗上,纖弱惹憐。
這是慕錦成走前讓種的,顧青竹在一個晴好的午後去看了看,心裡的思念一時泛了濫。
安南的春天來得更早些,此時的陽光已經變得刺眼,慕錦成躺在軟如床墊的草地上,嘴裡咬着一根野草,聽梁滿倉不停的絮叨。
梁滿倉說得喉嚨都要冒煙,卻見他無動于衷,索性一屁股坐在他身旁:“那個徐武就是個瘋子,你就算有氣,打他有什麼用!
這下好了,連帶慕将軍也挨了裴應都的訓斥。
”
“攻不下隴素城,又不是慕家軍一家的錯,我們是先鋒不假,可也不能明知是敗仗,還要去送死,這不是變着法兒坑我們嘛!
”慕錦成一口吐掉野草,煩悶道。
聽了這話,梁滿倉也洩了氣,躺在慕錦成身邊,眯着眼睛望着天上的雲:“要是沒有戰争多好,顧家坳這會兒肯定忙春茶呢,山裡的野物也多,靠打獵也能過上好日子。
”
暖暖的風送來野草的清氣,慕錦成嗫呐:“我想青竹了,她還有兩個多月就快生了,懷着兩個孩子,一定很累吧,這會兒又正上春茶,依她的性子,定不肯閑的,而我又整日在這裡耗着,看不着,幫不上,惱人!
”
寶應從山坡上爬上來,輕聲道:“爺,裴大将軍走了,二老爺叫你回去。
”
“什麼狗屁大将軍,有本事,讓他的人攻城試試,每次都以官壓人!
”慕錦成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罵道。
梁滿倉拍拍他的肩膀:“得了得了,這小半年,如此鬧的還少嗎?
不單這一次,之前我們截了多少次糧草,不都被裴應都搶了功勞?
眼下就等着隴素城中糧食耗盡,你再熬幾個月,等打了勝仗,咱們就回去了,鳥他什麼狗日的大将軍小将軍的!
”
“哈哈!
對!
”想到回家,慕錦成心裡又高興了。
春茶茶事剛了,許是有人眼紅慕家賣茶賺了錢,幾家之前賒賬給宋家的商戶,聯名到衙門裡告狀,繼續要求賣掉慕紹亭的陪嫁鋪子抵債。
廖青知了這事,趕忙跑去告知慕明成。
慕明成另遞了一份狀紙,訴這幾家商戶聯合宋家二房,趁宋家大房長輩俱亡,欺負孤女,意圖吞并大房财産。
既然是同一件事,縣老爺孔元钊便并在一起審問,審案當日,宋允湘帶着房契地契親自去了。
此時的宋允湘早不是之前養在深閨嬌滴滴的女孩子,她一邊痛哭,一邊數落宋家二房的醜行,并将那些商戶問得啞口無言。
慕家是南蒼縣屈指可數的大茶業世家,去年遭遇變故,舉家搬去了鄉下山莊,但在今年茶市上,已經能看出慕家再起崛起的迹象。
孔元钊曾與季麟談過慕家的事,知他家手裡掌握着五色茶的炒茶技藝,且今年鬥茶大會,因慕明成婉拒參加,而變得毫無看頭,與每年一次的貢茶之選更是無緣了。
從今日這一件小案上,孔元钊幾乎能窺見之前慕家所遭受的災難,他從京中來,慕家案曾經轟動一時,功過是非,今日已能看得很清楚。
宋允湘手上有全部的房契地契,這就是很好的證明,孔元钊直接判那幾位商戶誣告,因宋家已經找不着人了,故而也不好追究他們聯合不聯合的問題,隻能每人打三十闆子了事。
看到宋允湘拿出房契地契,那幾家人眼睛都氣綠了,當初,宋瑞安說房契地契都被燒了,他們才覺得有空子可鑽。
可沒想到,宋家大房這位嬌弱大小姐,居然是比她娘還厲害,不僅制出了熱銷一時的花果茶,還能把房契地契收這麼久,隻等着這會兒拿出來,讓他們啞巴吃黃連,不僅賠了貨物,還實打實挨了一頓打!
既然鋪子名正言順地收回來了,宋允湘便委托慕明成全權做主。
因剛賣了一季春茶,本錢充足,慕明成不打算将鋪子租出去,張羅着重新裝修開張,廖青正巧無事,主動請纓,幫着打點。
不過一個月,八家店鋪就煥然一新,慕明成擇了一個吉日,八家店同時開張,鞭炮炸得整個城都聽得見。
慕家要翻身了!
這是這一日,市井中人說的最多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