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竹望了眼通往後場的門:“眼下情形不好,這裡暫時用不上,你找人将門窗全部封堵,院門鎖死,夜裡找幾個得力的人看守。
”
“好,我知道了。
”鄧寒江點點頭。
慕錦成收拾了東西,走出來道:“青竹,咱們走吧。
”
兩人在三生錢莊中,看着楊廣儒将五六本賬冊反複算了好幾遍。
兩刻鐘後,楊廣儒拎着算盤橫梁一蕩,上下珠子歸位,他如釋重負道:“三爺,少夫人,有了這些錢,三生錢莊再不怕存戶擠兌了。
”
聽了這話,慕錦成和顧青竹俱都松了口氣。
慕錦成說:“這些錢還請楊大掌櫃親自調配,畢竟總額有限,免得一處多了,另一處又不夠。
”
“三爺放心,這點事,我還是能做好的。
隻是上次腳力行的一些人,到燕安城送錢,被刑部認為是甯渡的同黨,一并拿住,下了大牢,這會兒要往各處送錢,隻怕人手不太夠。
”楊廣儒皺眉,臉上的褶子擰在了一處。
慕錦成肅着臉:“沒有人手怎麼行?
這可是我們最後的家底,萬不可出一丁點意外!
”
顧青竹咬唇沉吟:“薛甯帶的人和滿倉哥都有一身好功夫,可是他們一個不能出山莊,一個下落不明,這一時半會兒,上哪裡找可靠又得力的人去?
”
三人一時沒頭緒,又商量不出個結果,喝了一杯茶,慕錦成和顧青竹便先回家了。
及到蕤華院,右玉送進來一小簍紅櫻桃和一張花樣,顧青竹不解,偏頭看她。
右玉忙說:“今兒早上,門房說,有個姑娘送來這些,說是給少夫人的。
”
慕錦成拈了顆晶瑩剔透的果子吃:“現下已是五月了,櫻桃可是少見呢。
”
顧青竹拿起花樣,細細看了看,隻見上面畫着一匹腳踩祥雲的烏黑駿馬。
她突然笑了,對右玉說:“櫻桃嬌嫩,不能久放,我們留一些,其他的送給老夫人和夫人嘗嘗。
”
“好。
”右玉捧着簍子出去了。
慕錦成一臉疑惑,擠在她旁邊,低聲問:“你瞧出什麼了?
”
顧青竹笃定道:“青山哥他們回了南蒼縣,滿倉哥已經找着了。
”
“你怎麼這麼确定?
”慕錦成不明所以。
顧青竹指了指花樣上的馬蹄子:“這是大丫的花樣,給滿倉哥繡荷包的,另外,這時節的櫻桃隻有慈恩寺北崖有,那裡緊挨着我的山莊,把這兩個聯系在一起,不就是滿倉哥到了山莊嘛。
”
“還是我媳婦聰明!
”慕錦成笑,不得不說,這種暗語也隻有她們知根知底的小姐妹們懂。
兩人吃了午飯,還為沒有人手發愁,琢磨了幾種方案,都因風險太大,全都否決了。
隔了會兒,茯苓來請,說盧氏有事要和他們商量。
“娘,出什麼事了?
”慕錦成剛跨進門就着急着問。
“你别急,瞧這一頭汗,先坐下喝口涼茶。
”盧氏心疼地拉住他。
慕錦成心急火燎,端杯子灌了口茶,等着盧氏開口。
盧氏看了眼兒子媳婦,歎了口氣道:“剛才,私學的葉夫子來過,他說,私學的生員大多都走了。
如今,慕家的鋪子賣了大半,也确實不需要繼續培養掌櫃。
另外,青竹上次代理家事,隻給私學撥了半年資金,他的意思是,私學既然無人可教,不如就關了,免得浪費銀錢。
我今兒叫你們來,就是想問問你們有什麼想法。
”
慕錦成垂頭道:“關便關了吧,依慕家現在的能力,當真供不起,光那麼大一片房産找人看,每月還需不少費用。
”
盧氏接口說:“葉夫子說,他在私學幹了半輩子,不想走,自願留下來看房子,當然,我們也不能白讓人看,總得給他一些錢的。
”
顧青竹想起來問:“我記得私學裡有十來個教習,除了彭教習帶去燕安城的,應該還有七八人,他們是什麼打算?
”
盧氏望了她一眼,無奈道:“我聽葉夫子的意思,他們在私學幹久了,在外頭一時沒法找着活,他婉轉地問我,能不能給他們在别處派活,看門護院也行,可我不曉得你們的意思,沒敢答應。
”
顧青竹暗暗扯了下慕錦成的袖子,他們剛還為人手發愁,這不正好嘛。
慕錦成也想到這個,遂道:“若他們願意留下來,錢莊的腳力行剛好缺人,隻是這行當風餐露宿,遠途奔波,要比私學裡辛苦些。
”
盧氏擺擺手說:“葉夫子講了,隻要有活幹,他們都願意,再說,腳力行雖辛苦,但拿的錢多,他們都是拖家帶口的男人,開門七件事,哪樣不要錢啊。
”
慕錦成慢慢喝了口茶道:“那就這麼說定了,要不要我現在去一趟私學?
”
“你難得在家半日,别去了,讓廖青跑一趟。
”盧氏心疼兒子。
這才兩個月,慕錦成就瘦了一圈,做母親的,嘴上不說,心裡不是滋味。
“廖青?
”慕錦成意外道。
盧氏解釋說:“是你認識的錢莊管事廖青,前不久肖家賣了聚寶錢莊,咱家的錢莊也撐不了多久,最近家裡諸事繁雜,熊永年留在了燕安城,薛甯也沒法回來,外頭沒個管事的總是不行,他家幾代都是咱府裡的家生子,又是你爹送他上的私學,人靠得住,我便問楊大掌櫃要了他來做管家。
”
慕錦成笑了笑:“之前,我與他打過交道,廖青做事認真細緻,母親的眼光極好。
”
盧氏扶額道:“也得虧是他啊,将外頭多餘的小厮仆從都打發了,要不然還得鬧一陣子。
”
慕錦成問:“園子裡的丫頭婆子都清理了嗎?
”
盧氏苦笑一聲:“那些個勢利的,眼看婕成帶着柔兒住在家裡,心裡估摸着慕家沒了靠山,一個個跑得賊快,倒省得我多說廢話了。
至于其他的,都交給婕成處置,她到底做過縣老爺夫人,說話做事自有一套,辦事十分妥帖,倒是讓我刮目相看了。
”
慕錦成不失時機地哄老娘高興:“婕姐有今日,都是娘在家裡教的好。
”
盧氏感慨:“嗳,我也是慶幸自個當初待她并沒有過于苛刻,讀書、女工,琴棋書畫一樣不差的請了師父教的,不然,哪有今日的得力。
”
母子婆媳又說了些旁的話,盧氏歇晌,兩夫妻才回去。
入了五月,天氣漸熱,外間日頭白花花的刺眼,右玉送了溫水進來,兩人淨面洗手,方才舒服些。
顧青竹伏在書案上寫字,慕錦成提袖替她研磨。
低頭瞧着像一個藥方,慕錦成問:“你寫給誰的?
”
顧青竹沒擡頭,一筆一劃地繼續寫:“謝瑩,她傷着頭和腿,德興傷藥有名,但我爹治跌打也很在行,我送她一個方子,她用也好,不用也好,總之,是我們的心意,她當感謝還是結交,都可。
”
慕錦成不解道:“她雖未食言,但我們也沒有違約,你這又何必如此上心呢?
”
顧青竹将飽蘸濃墨的筆鋒在硯台邊舔了舔,低聲道:“她之所以翻車,十之八九是因為競拍酒樓的緣故,再者,我看謝家不像尋常人家,一個大丫頭就能做十幾萬的主,你看忍冬和右玉,同樣是大丫頭,差距卻明顯得很。
”
慕錦成望了眼窗外,此刻的右玉大概正坐在廊下繡花吧,她很好,但處置事情的機敏,卻遠不如忍冬。
“這會兒日頭大,你要親自去嗎?
”慕錦成見她擱下筆,遂問道。
“不,讓廖管家去,額外再送兩樣禮物。
”顧青竹搖搖頭,抽出一張慕家專制的信封,将折好的信箋放了進去。
見慕錦成不甚明白,遂道:“我若去,難免惹人注意,再則,我去了,她少不得要親自見我,可她傷着,總不方便,如此,不如不去。
”
慕錦成點頭:“嗯,不管她是什麼來路,上趕着,難免做作,倒不如這樣淡淡之交,反倒好了。
”
顧青竹将信遞給慕錦成:“我不去,自然還有其他的安排,咱們過了晌,去趟山莊,見見滿倉哥,府衙那邊隻怕要審案了,咱們總要先理清整個案件的進展,方才好幫你姐夫翻案。
”
“好。
”慕錦成答應了,走出門,将信交給右玉去辦。
夏日日頭長,過了未時,太陽還高高挂着,兩夫妻出門坐車,直奔翠屏鎮。
顧青竹自打上次來過,又隔了幾個月,山莊已經大變樣了,狹窄的入口修得十分牢固,還有人藏在山石後專門看守,見是他們,早有人飛跑着去通報。
莫天林疾步迎了出來,遠遠地揚手打招呼:“妹子,你可算來了!
”
他身上穿着件粗麻衣褲,難得沒有補丁,也還算幹淨。
莫天林對慕錦成視而不見,隻圍着顧青竹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羊長大了,雞下蛋了,茶樹全活了。
顧青竹頓了頓腳步問:“我滿倉哥呢?
”
“我就知道,你是為他來的!
”莫天林叉腰,既怨憤又無奈道,“義父正給他診治呢!
”
“你吃哪門子醋,我有時候都頂不上他,你還想比?
”慕錦成朝莫天林瞪眼,低語。
莫天林不理他,昂頭走到前面帶路去了。
山坡上有一溜三排大屋,門窗都裝上了,梁滿倉就躺在中間一排最東一間,顧世同正給他換好藥的傷口包紮。
“爹,滿倉哥!
”顧青竹走進來喚。
“青竹!
”梁滿倉揚起失血的臉,露出一點笑意來。
“你們怎麼來了?
慕家這會兒處境危難,你們該在縣城守着。
”顧世同回頭見女兒女婿,皺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