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顧青竹将晚飯端上桌,就見梁滿倉三人一路說笑着,踩着滿院稀薄的月光走了進來。
方奎端來一碗辣椒片炒豬肝,顧青山則提着一壇新釀的紅薯酒,桌上是顧青竹做的大蒜燴鹵腸、燒青菜、芹菜肉絲,另有一缽蘿蔔炖麂蹄湯。
三人坐下喝酒聊天,顧青竹姐妹陪着吃了飯,青英瘋玩了一天,吃飯時便開始小雞啄米似地打瞌睡,顧青竹丢下吃了一半的碗,帶她去洗漱,剛抱到床上,就歪着睡着了。
“青竹,上次讓胡管事寫的字據,可在你處收着?
”梁滿倉見顧青竹低頭進來,遂問道。
顧青竹一邊将挽上去的衣袖放下了,一邊說:“我交給福叔保管了,怎麼了?
”
梁滿倉撓撓頭:“我們仨剛才琢磨了半天,若按你說的,這頭熊總能賣個五六十兩銀子,加上面館賺的錢,差不多能湊出八十兩,眼瞅着一晃就到臘月裡了,咱顧家坳可不能讓賭坊那幫龜孫子鬧得烏煙瘴氣,壞了過年的興緻,現既有了錢,不如趁早了結了這樁腌臜事,省得福叔鬧心。
”
顧青竹搖搖頭,輕聲道:“面館的錢暫時不要動,三爺是東家,到年底總要先與他結算,分了紅利,剩下的才能算是咱們的,這規矩到何時何地都不可壞,但我這裡也是有些錢的,上次花媒婆贖罪賠的五十兩銀子,三爺私下給了我收着,本也是防着賭坊到時來鬧的。
”
顧青山歎口氣道:“你們的心意,我領了,可我爹那脾氣,你們也是知道的,先前在圍場,他就不肯,這會兒怎會把字據好生生拿給我!
”
方奎給顧青山倒了碗酒:“你笨呐,他不給你,你不會偷的!
”
“這……”顧青山一愣。
他還真沒這樣想過。
“該打,說什麼偷不偷的!
”梁滿倉笑着拍了下方奎的腦袋,轉而對顧青山說,“你别聽他胡吣,你老老實實與嬸子說,她肯定會幫你的。
”
方奎揉着腦袋,不服氣地說:“這還不是偷!
”
“你曉得什麼,嬸子是長輩,是可以做主的人,那叫拿,拿,你懂不懂?
”梁滿倉曲起手指,猛敲方奎的額頭。
方奎撫額嘟囔:“好好好,總是你們有理就是了。
”
顧青竹在旁邊吃飯,看三個年紀相仿,魁梧雄健的青年像孩子似的打鬧,不禁莞爾。
桌上的菜一掃而光,一壇酒也被他們分着喝了,三人方才勾肩搭背,相攜離開。
此時一彎殘月挂在樹梢,夜風寒涼,躁動了大半日的山林靜谧漆黑,鳥獸俱都安睡,隻他三人熱乎乎的,鼻端呼出的熱氣,都化作了絲絲白煙。
到底是身強體健的青年,三人昨兒喝酒聊天半宿,又輪流看着放在梁滿倉家院裡的黑熊,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天邊微露魚肚白,三人便已起身洗漱,在顧青竹家裡熱熱地喝了紅薯粥,四人便出發了。
梁滿倉昨兒砍了樹枝和藤條編了個臨時架子,用來拖超過三百斤的黑熊和七八張皮子,這麼個龐然大物,走山脊小道是不可能的,隻得讓追雲拖着繞道老君山。
山裡的清晨多霧,路邊的枯草上凝結着點點白霜,樹枝架子因着吃重,在颠簸的山路上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音,偶爾有一兩隻野雞出來找食,被他們吓得尖叫着撲遠,繼而,驚起林間山雀,聒噪着振翅高飛,黑壓壓的,頗為壯觀。
雞冠子上雲起霧湧,淡白的煙霭掩映群山,将一座座山巒裝點成海上仙島,雲霧流淌,時隐時現,比那瑤池仙境也不差分毫。
冬日山風冷冽,吹起鬓角碎發,也吹散煙雲,蓮花菁上的金頂黃牆偶露出一角峥嵘,旋即又被飄來的更大一片雲海淹沒。
太陽像個暮年老人,終日懶洋洋的,哪怕快到了正午時分,也是沒什麼氣力,白慘慘的冬日陽光照在南蒼縣青石闆鋪就的街市上,一匹通體烏黑,四蹄雪白的駿馬拖着一個覆蓋着草席的樹枝架子,穿過路人好奇的目光,嗒嗒前行。
牽着它的是一身玄衣勁裝身形雄健。
挎刀背弓的青年,而他身後跟着兩個同樣身姿挺拔強健的年輕人,還有一位,則是個背着竹簍,攜風帶露的姑娘,柳眉星目,英姿飒爽。
拐過街角就是三生酒樓的後廚,顧青竹喊住梁滿倉道:“這裡僻靜些,咱們暫且停下,我去找了廚房管事來,若他要了,再拖去不遲,不然引得衆人圍觀,反倒不好了。
”搜讀電子書
“好。
”梁滿倉答應着勒住了追雲。
顧青竹疾步穿過街市,叩響後廚的門。
廚房的鐘管事正張熱氣騰騰的焖煮蒸燒,聽顧青竹說,有一頭黑熊要賣,一時拿不定主意,趕忙讓小夥計去前頭知會掌櫃的,但他又怕顧青竹等不及,先跟着她來了。
揭開草席,鐘管事見到一頭體型龐大,四爪肥厚,滿身烏黑濃密被毛的熊,心下不由得驚喜連連,這可是難得的上上品啊。
正當他要開口說話,就聽斜刺裡冒出一個聲音。
“咦,這不是顧家坳的人嗎?
”
顧青竹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黑如墨炭,目光如鷹的精瘦男人背着手走過來,他的身後跟着四五個黑衣男人。
見到來人,闆着臉的方奎“嘩啦”一聲将草席蓋上了。
精瘦男人嘿嘿尖笑了兩聲:“你們也别藏着掖着了,我都看見了,賣野物是吧,你們可别忘了,顧家坳還欠着昌隆酒坊一百兩銀子呢,有什麼好東西,還不麻溜地拿給昌隆酒樓抵債!
”
顧青竹柳眉微蹙道:“我們賣什麼,賣給誰,還不需你來說!
”
“呵,小丫頭瞧着沒二兩肉,嘴倒硬,到時候還不上錢,縱使賣你也抵不上債!
”精瘦男人目光猥瑣,将顧青竹從頭瞧到腳,對她尚未長開的身形頗為不滿意。
梁滿倉邁出一步,擋住了他肆無忌憚的下作目光,按住刀柄,冷聲道:“你最好小心說話!
”
“啧啧,倒是我眼拙了,你是衙門裡的人呢,這樣更好,立時欠債還錢!
”侯管事伸出雞爪似的手,蠻橫道。
“侯管事,這就是你不對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可東西是他們的,要賣給誰,自是自個做主,總沒有強賣強賣的道理。
”鐘掌櫃拱手行禮,不卑不亢地說。
這熊看着十分好,不說熊掌熊膽,就這張幾乎沒有一處破損的厚實毛皮就稀罕得很,前幾日,掌櫃的還在愁今年拿什麼孝敬慕家老太太,可巧,這張熊皮就來了,正是冬日裡最好的禮物,再說了,就算他們賣的是山上一文不值的野草,就憑昌隆一直暗地裡和三生較勁的混賬做派,他今兒也不會讓。
“姓鐘的,我勸你最好不要趟這個渾水,我妹夫的事,我管定了。
”侯管事目光陰冷地哼了一聲。
酒坊的胡管事正是侯管事唯一嫡親妹妹的男人,他原是看不上這個既沒有嘴上功夫也沒有手上功夫的慫蛋,可那小子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他妹子死活鑽了牛角尖,認定了要嫁他,如此他也隻好一捏鼻子忍了,又多方想法子給他謀了這個差事。
哪成想,這男人過了幾天安逸舒适當大爺的日子,便開始耐不住胯間寂寞,竟然背着自個打小驕養的妹子,偷摸在外頭養女人,還一養好幾年,這麼說起來,這男人,不管是慫是狠,遇着色字當頭,都敢吞天。
若他真吞下了,他還當他是個好貨色,畢竟,他也是男人,瞞着家裡婆娘,在外頭搞三搞四也是常有的,可他偏是個井底的癞蛤蟆,搞砸了東家的一季酒,燒毀了自個的藏嬌屋,還他娘的斷了腿,簡直是爛到泥地裡,拔都拔不出來了。
錢二爺回回罵胡管事,總捎帶上他,他心裡氣得爆炸,但面上還得賠着十二分的小心,他窩火地想宰了這個王八蛋,可每次都被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妹子攔下,他就想不明白了,當時氣得發瘋的妹子,發賣了花魁後,竟然死活不讓他動那個龜孫,也不知是個什麼道理。
在這種裡外不是人的境地下,侯管事見着顧家坳人怎會有好言語,他恨不能将那些平白受的氣都加倍撒在他們頭上,更何況三生本就是昌隆的眼中釘肉中刺,逮着機會就得鬥一回,這次也不例外。
正在這時,羅霜降娉娉婷婷,搖曳生姿地走來,嬌笑道:“胡管事自打被人打斷了一條腿,雖說不再是昌隆酒坊的管事,可到底還是個站着尿的男人吧,怎地,好些日子沒見他走動,難道徹底被用廢了?
倒要你這個大舅哥出頭管這些個蠅頭小事?
”
三生女掌櫃,向來潑辣無雙,若按十分來打,她的容貌可得八分,可她的毒舌卻是要得一百分。
羅霜降以一介女流之身掌管偌大的三生酒樓,若沒有點神鬼皆忌憚的本事還真不行,比如這個誇到你哭,損到你哭,罵到你哭的三寸不爛之舌。
侯管事假模假式地低了低腰,皮笑肉不笑地說:“羅掌櫃最會開玩笑,這話說的,他們這些個泥腿子窮鬼,你不追着要,他就能賴一天是一天,這樣的人,我見多了,這不,顧家坳的顧世貴就是這種貨色,欠着賭坊的錢,到今兒也還不上,害我總被二爺罵,适才,我恰巧路過遇上,幫二爺盯一盯也是該的嘛。
”
《農門茶香遠》無錯章節将持續在搜更新,站内無任何廣告,還請大家收藏和推薦搜!
喜歡農門茶香遠請大家收藏:()農門茶香遠搜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