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
”慕紹堂突然這樣講,顧青竹有些意外,她以為要等别的掌櫃都說了,才會輪到她,這會兒十多雙眼睛看過來,她隻得低咳了一聲,定定神,“現下,正逢春茶上市,我想在三生茶行推出炒青,昨日,我與韓掌櫃談過,去年蒸青茶餅行情萎靡,市價一路下滑,幾近谷底,今年茶市恐怕也不容樂觀。
故而想要趁早安排炒青上市,這樣做,一則為入選貢茶做準備,二來,西市茶市已開,不知多少茶商翹首以盼,一睹炒青真容,今年的三生茶行是否能反轉逆勢,也隻看這一個決定是否能付諸行動。
”
顧青竹說完,曲身福了福:“這都是我一時的粗淺見解,權做抛磚引玉,還望各位叔伯多加指教。
”
三生雜貨鋪的周儉是個壯實的漢子,他首先開腔:“指教談不上,炒青在甯江城确實是橫空出世,驚豔一時,大家都很看好,但是想要大批量炒制,面世銷售,光憑少夫人一人隻怕難以實現吧。
”
“确實不能靠我一個人單打獨鬥,三生茶行後場有百多名茶工,隻需選出十幾二十來位,與我學習炒茶技藝,他們本就熟識茶性,隻要略加點撥就可快速學會。
”顧青竹對這個問題倒是有些準備,淡淡一笑道。
“将炒茶技藝傳給茶工,這萬萬不可,要知道外頭多少茶業大家虎視眈眈,隻要有一個茶工被人高價挖走,這門技藝就不獨屬于慕家,這以後還靠什麼賺錢!
”溫如禮連連搖頭。
他是做金銀珠寶的,但凡他設計的款式,在出成品前,都是嚴格保密的,新制的圖樣就連店裡的夥計也是看不到的。
顧青竹理解他行業裡的規則,不由得解釋道:“溫掌櫃執掌三生珍寶行多年,珠寶自然是獨一無二最好,而茶業則不同,我既然能學到炒青技藝,假以時日,旁人也能從不同的地方學到,這不過是時間問題,我們現在不抓住先機,拖延的時間越久,反倒會錯失領先的地位。
”
慕紹堂适時咳了一聲,緩緩道:“如禮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我們獨占技藝的時間越久,奠定的地位越牢靠,守義,這次,你親自選茶工,工錢翻倍,但要選那些老實的家生子,或者簽了死契的,再就是那些身邊沒有羁絆的,可以直接安排住在後場,旁人拿不住軟肋,自然生不出背叛之心。
”
“好的,老爺,我随後就辦。
”韓守義拱了拱手。
“你們還有啥别的說的,今兒一并提了,不用跟小輩客氣,她今兒就是來聽批評意見的!
”慕紹堂朝下面揮揮手。
唐孝廉站起來,笑笑道:“少夫人頭回來,能架住兩位大掌櫃挑刺,着實不容易,大局已經定了,我隻提個小問題吧,少夫人的炒茶技藝除了您自個,還有誰會,咱也要防着茶行外的人不是嗎?
”
“炒青是我在顧家坳炒的,見過的人不少,但隻教過村長家的女兒,我前幾日回去,已經和村長說妥了,變了法子,對外宣稱沒學會,我保證外人無法從顧家坳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顧青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
唐孝廉笑容不改,繼續追問:“少夫人想得周全,我還接着問一句,既然炒青的用炒的,必然是要用竈台的,這可與尋常的鍋竈有區别?
”
“唐掌櫃不愧是三生錢莊總店的掌櫃,想得太細緻了,炒青是用竈台的,隻是和一般家用做菜的又有不同,我已想好,不用外間泥瓦匠,隻叫面館裡幾位哥哥來幫忙,他們見過我家炒茶竈,也斷不會将事情洩露出去。
”
顧青竹捏着帕子的手心裡俱是汗,多虧她做了萬全的準備,要不然,今兒可就出醜難堪了。
“少夫人果然了得,事事考慮周詳,我沒有什麼問的了。
”唐孝廉拱手坐下。
“守義,你不說點什麼?
”慕紹堂目光移到老夥計身上。
韓守義站起來,朝在座的各家掌櫃抱拳:“我老韓沒啥說的,盡快推出炒青,我和少夫人是一樣的想法,謝謝諸位的意見,少夫人機智聰慧,非一般女子可比,她有心為百年三生茶業再開新枝,我自然是千百萬個願意,也會竭盡所能幫襯她,我想,不需要多久,大家都能見證三生茶業再現繁榮昌盛!
”
“好!
說得好!
”
聽着他激動人心的話,衆人一起鼓掌叫好。
慕紹堂眸光閃爍,百年三生或許在他手上會綻放出有更耀眼的光彩!
待大家安靜下來,他接着問:“其他人還有事嗎?
”
旁的幾個掌櫃趕忙回事,都不是什麼特别棘手的問題,一會兒就處理完了。
事情談妥,各家掌櫃起身告辭,慕明成和慕錦成夫妻是小輩,站起來送客,這些掌櫃走過顧青竹身邊,看她的目光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了,有了一點點佩服和欣賞。
“守義,你留一下。
”大案後的慕紹堂,低聲喊住走在末尾的人。
“好。
”韓守義回身,站在一旁。
不一會兒,三個年輕人回來,一起坐在大廳裡。
慕紹堂看着四人,很嚴肅道:“炒青的事,就這麼定了,各處都抓緊準備起來,我們這批雨前茶搞不好就會被選為貢茶,品質上一定不能出錯。
守義,你今兒就着手選人,記住,牢靠第一位,另外,放陳茶的屋子靠裡,僻靜,今日盡快騰空,明兒就開始壘竈,再加砌一道牆與外頭隔開,防着有心人窺探。
明成,你的傷好了,明兒就帶人到茶莊上親自盯着,咱茶山的茶要應采盡采,别讓他們偷懶,另吩咐下面的茶行,要加大收茶力度,進山收購或者适當漲價都可。
”
慕紹堂指揮若定地分派事項,如一位戰場上的将軍般運籌帷幄,韓守義和慕明成俱都無聲地點了點頭。
“爹,我們做什麼?
”慕錦成試探着問。
“眼下炒青最重要,你們倆就在茶行幫忙吧,别的鋪子若是有事,我會讓人去叫你。
”慕紹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因着頑劣,慕錦成從小見他,如同老鼠見貓,父子倆仿佛天生犯沖,不是兒子挨打,就是老子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久而久之,彼此越發看不對眼,也更沒有什麼話說。
如今這般融洽,也不知是從哪一日開始,好似暖陽融化了寒冰,父子之間的天塹漸漸彌合了。
慕紹堂的目光在顧青竹的臉上掃過,難道這個媳婦還真應了二弟那句話,是福旺财旺家旺的旺夫命?
慕明成看着慕紹堂眼中過于明顯的贊許,心中不免微微酸楚,他是長子,打小就被人捧成商業奇才,為博父親一個笑容,一句贊美,背地裡不知付出多少努力,而今,難道真的要嫡庶有别?
“好。
”慕錦成喜滋滋應了。
他隻要和媳婦在一起,心裡就暢快了。
幾人又說了會兒話,熊永年突然來了,說,柳家大爺來訪。
慕錦成不敢隐瞞,将昨日傍晚的事,原原本本說了。
慕柳兩家向來沒什麼來往,這會兒,冷不丁造訪,旁人不知道這個内情,定是有很多猜忌,故而慕紹堂并未露面,隻讓慕明成代為接待。
作為賠罪,柳青帶了不少禮物,慕明成客客氣氣見了他,兩人說了會兒話,自然拐到了炒青上。
好在,他除了表示祝賀和羨慕外,并沒有說什麼其他的話。
慕明成含笑應對,并沒有套出他的話,自然也不會提其他實質性的事了。
兩人打太極似的你來我往,柳青略坐了會兒,便起身告辭。
慕明成讓熊永年在府裡庫房尋了些布匹補品作為回禮,一直将他送出大門,并着意在門口站了會兒。
他好些日子沒出門了,隻覺外頭的陽光都比府裡的炙熱。
他四下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水裡的遊魚一般,雜亂地穿梭,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目标,為溫飽,為富貴,努力地去靠近它。
他離開太久,有些想念奮勇向前的自己,明日就可像他們一樣躍進時光的長河裡,為一個執着的目标劈荊斬浪。
想到這裡,他深吸了口氣,轉身邁着堅定的步伐走了。
蕤華院中,慕錦成在屋裡跺來跺去,向右玉春莺描述顧青竹和諸位掌櫃的對話。
“啧啧啧,你們是沒見着啊,你們少夫人又美又飒,舌戰群儒,連我爹都點了頭的。
”
“這麼厲害!
”春莺停下手裡的針線活,兩眼冒光地問。
“别聽爺亂說,我那會兒慌着呢,帕子都差點擰出水來,隻不過心裡憋着勁兒,一心隻想做成炒茶這件事,自然就豁出去了。
”顧青竹呷了口茶,笑着說。
“還是少夫人平日裡思慮周全,要不然,再有想成事的心,沒準備,也扛不住幾位大掌櫃這般逼問啊。
”右玉将點心往顧青竹面前推了推。
自打她上次茶醉後,右玉格外注意,隻要她喝茶就給她遞點心,又知她不喜甜,在外頭買的就少了,隻讓小廚房裡的廚娘做一些。
現下他們常出去,回來也是在松芝院那邊吃飯,兩個廚娘平日裡無事,幾乎是白拿着月例銀子,心裡終歸惴惴不安,生怕被當閑人攆出去,故而變着花樣做點心,一日日的,倒精緻起來。
顧青竹拈了塊豆沙卷吃,對慕錦成說:“我一會兒去趟面館,找青山哥明日來幫忙。
”
“我與你一起去吧。
”慕錦成不放心道。
“不是有熊吉嗎?
”顧青竹擡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