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仆婦倒是見慣大場面的,她臉上挂着不變的笑容,又行一禮道:“親家老爺,奴婢陶氏和春莺是老太太特别指給少夫人的,這會兒容我們進去服侍吧。
”
“去吧,青英,帶她們去見你姐姐。
”顧世同心裡還記挂着女婿的病情,揮手道。
春莺抱起青英,笑眯了眼誇道:“親家小小姐長得真好看!
”
青英沒被陌生人這麼誇過,一時又拘謹又羞赧,抿着嘴不說話。
不過,很快就進了顧青竹姐妹的房間,顧青英滋溜一下就跑到大姐的身邊。
陶婆子和春莺甫一見屋裡坐的人,吓了一跳,顧青竹整張臉被抹得雪白,眉毛畫得像兩條僵硬的黑樹枝,而嘴唇更是滿塗得鮮紅,更有兩坨胭脂堆在顴骨上,與周遭的雪白泾渭分明。
得虧現在是白日,若是晚上見着,定會将人吓昏了。
顧青竹從春莺的面色上看出端倪,她身上還穿着家常的衣裳,頭發也沒绾,那顯然是妝容出了什麼岔子,将人吓得不敢靠近。
陶婆子掐了下春莺,後者反應過來,兩人齊齊上前行跪拜之禮:“奴婢陶氏(春莺)見過少夫人。
”
“嬸子别這樣,您一把年紀了。
”顧青竹趕忙起來扶陶婆子。
“主仆有别,這是該的,少夫人金貴,老奴當不起,當不起!
”陶婆子托住顧青竹的手腕,将她扶坐下,自己垂手站立一旁。
顧青竹心中沒有尊卑高下的概念,指着旁邊的凳子說:“你們也坐呀。
”
觀她言行,陶氏和春莺就知她還不懂高門裡的規矩,卻是個十分心善和煦的人,遂對這個鄉下姑娘生出些許好感來。
于是,春莺笑着說:“嬷嬷陪少夫人說會兒話,我來幫少夫人勻面梳妝,免得誤了好時辰。
”
陶氏點頭,遂叉手站在旁邊,将成親行禮的流程以及其他種種,細細說給顧青竹聽。
這會兒若是将妝容全部洗去重畫,隻怕時辰來不及,隻得在現有的上改補,春莺心思細膩,搓熱了雙手,慢慢将顴骨上的胭脂暈開,眉毛重新修飾成柳葉眉,又在眉間點上花钿,至于多餘的口脂隻能沾了溫水慢慢擦去一些,勻上水粉。
經過春莺妙手改妝,顧青竹立時變得嬌美動人,柳眉杏眼,粉面桃腮,連陶婆子這個見多了南蒼縣内宅美人的婦人,也不禁多看了幾眼。
顧青竹不慣旁人伺候穿衣,堅持要自己來,裡衣尚好,隻外裳是廣袖大袍的襦裙,又有封腰垂帶,隻能讓春莺幫着整理,屋裡燃着火盆,顧青竹隻穿了一回衣裳,就已經沁出了微微的汗。
穿上繁複曳地的喜服,顧青竹走路十分小心,隻怕絆了腳,陶婆子和春莺扶着她重新坐好,春莺細心用篦子給她順頭發,她的烏發海藻般油亮順滑,握在手上,仿佛是上好的絲綢。
春莺為她绾發,陶婆子則将首飾盒子捧了來,滿滿的金玉寶石,單揀出一套黃金頭面,準備給她用上。
“我想用紫竹簪,行嗎?
”顧青竹看陶婆子拿出垂珠金簪,輕聲問。
陶婆子愣了下,旋即笑道:“少夫人覺得好便是了。
”說着放下金簪,在妝台上拈起顧青竹剛剛卸下的紫竹簪。
這簪子是一根三節竹枝,天然拙樸,油亮暗紅,散發着清雅之氣,一看就是個經年的老物件。
與黃金飾品搭配,并沒有被富貴壓制,反倒更顯沉穩靜怡。
戴上镂空細雕的嵌寶點翠的花冠,顧青竹隻覺頭上一沉,耳朵再挂上鑲玉耳墜,她簡直不知該如何動彈了,陶婆子又取出嵌寶金镯、翠玉镯、八絲絞銀镯、紅瑪瑙手镯、白玉雕花镯給顧青竹選。
“我有镯子的。
”顧青竹隻怕累手,露出手腕上的赤藤镯說。
陶婆子看了眼,與那紫竹簪一樣,都是油亮暗紅色的,與大紅喜服倒是很配,她取了紅瑪瑙镯子說:“今兒是喜日子,好事成雙,戴兩個紅色的正好。
”
紅瑪瑙圓潤通透,顔色紅豔,戴在顧青竹纖細的手腕上,與赤藤镯并垂,一深一淺,一木一石,相得益彰。
腰間的玉墜,顧青竹隻選了一塊黃玉镂雕的荷花鳜魚佩,再不肯用其他的,飾品雖少了些,卻不失清麗典雅,陶婆子也就作罷了。
待一切收拾妥當,外間正炸了頭遍鞭炮催請,孫氏和徐氏送了六樣糖水點心進來,顧青竹心裡百感交集,喉嚨裡如被放了冰淩,梗地說不出,也吃不下。
“青竹今日真漂亮呀,新嫁娘該高興。
”徐氏見她捧着碗,泫然欲泣,趕忙勸道。
大丫和招娣被孫氏叫了來,大丫一見昔日玩伴,今朝就要盛裝出嫁,一時倒先哭了。
“青竹,我舍不得你!
”大丫眼含熱淚,也不管她娘的眼刀,一把抱住顧青竹道。
招娣拉她:“你别惹她眼淚了,一會兒又要補妝,耽擱了時辰。
”她雖這樣說,卻滾滾流下淚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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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都哭了,顧青竹反倒勉力露出一絲笑容,安慰道:“往後,我們就離得近了,我若得了空,就能到面館去。
”
“嗯嗯嗯,你說話可得算數!
”顧大丫擡袖子抹眼淚。
陶婆子和顔悅色地說:“少夫人入了将軍府,就是女主子,想去哪裡去不得的。
”
聽了這話,大丫和招娣方才止了淚,又覺不好意思,遂勸顧青竹吃了一口東西。
外頭鞭炮響了第二回,顧青竹提着衣裙走出來,面向顧世同盈盈一拜:“爹!
”
顧世同坐在堂屋中,每一聲鞭炮都像炸雷催心肝,雖說顧青竹的親事,是他一力促成的,可這會兒,他萬分舍不得,又見她身穿大紅嫁衣,乖乖巧巧垂頭跪在地上,一時忍不住,熱淚縱橫。
“世同!
讓青竹起身走吧,莫誤了吉時。
”顧世福在一旁小聲提醒。
“丫頭,快起來!
”顧世同伸手扶她,淚水滴在她繡着繁複花樣的袖口上,洇濕一片。
顧青竹終究再無法忍住,淚盈于睫,滿是哭腔地喚了一聲:“爹!
”
其聲如子規,壓抑更顯悲傷,周遭的人聞之俱都紅了眼睛。
孫氏上前抱抱顧青竹道:“女孩子哭嫁是常有的,你娘不在,嬸子們陪你。
”
而後,徐氏等人也來安慰顧青竹,陪她落幾滴淚,又說了許多寬慰吉祥的話。
“阿姐!
”青英太小,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她的大姐要離開家了,一時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顧青松緊咬着嘴角,他也舍不得,但他倔強的不哭。
顧青竹走近他們,将他倆抱在懷裡:“青英,要聽爹的話,别整日瘋玩不着家,青松,學業要抓緊,阿姐在南蒼縣等你來。
”
“嗯。
”兄妹兩人看着大姐,連連點頭。
半晌,陶婆子遞上繡百合花的絲帕:“少夫人。
”
顧青竹接過,知她怕耽擱了時辰,遂無聲地摁摁眼角的淚痕,春莺給她披上雪狐毛鬥篷。
按習俗,新娘出嫁,該由自家兄弟背出門,青松彎下身子,将纖瘦的阿姐背上,從大門到院門不過十來步,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平穩,門口停着垂着大紅流蘇的八擡喜轎,其後是腰紮紅綢的鼓樂班子。
顧世同牽着青英送到門口,陶婆子和宋媒婆輕輕放下了轎簾,鞭炮齊鳴,響徹雲霄,鄭家祿的唢呐聲拔地而起,歡快喜慶,與接親鼓樂相和。
顧青竹坐在一大片豔紅色裡,眼前被頭頂的喜帕遮擋,什麼也看不見,隻覺轎子晃晃悠悠起了,她有些不适應,趕忙抓住旁邊的扶欄。
“少夫人,咱們先坐轎子出山,等到了翠屏鎮上,換乘馬車就好了。
”陶婆子隔着轎子小窗低聲道。
“嗯。
”顧青竹定定神,聽着外頭的風過樹梢的聲音,知道迎親隊伍是往老君山上走。
山風送來冰雪的寒意,林中鳥雀啾鳴,擡轎人踩斷枯枝,鄭家祿的唢呐聲隐隐約約,顧青竹知道,他們已然上了雞冠子山。
“上山路不好走,讓大家夥兒歇一會兒吧。
”顧青竹在轎中低聲道。
陶婆子正走得上氣不接下氣,巴不得停下喘勻了氣,趕忙道:“謝少夫人體恤。
”
她轉而對轎夫說:“找處平穩的地兒,停下歇歇再走。
”
此時已過了正午,下山坐上馬車,不消一個時辰就能回到慕府,故而,陶婆子不着急,再說,主子臨行前,特意吩咐過,府裡正有件焦頭爛額的事,他們隻要在吉時前趕到就行。
轎夫和鼓樂班子背對着轎子,坐在大山石上說話,顧青竹依舊坐在轎中,春莺細細為她補了妝。
歇息了約莫兩刻鐘,陶婆子催促着下山,轎夫們擡杠上肩,鼓樂剛奏響一個聲調,隻見野狼谷右側山路上突然沖下幾十個人,急速朝雞冠子山奔來。
衆人不曾見過這個陣仗,俱都面面相觑,有好事的還站着張望,卻不料那群人轉瞬就到了他們跟前。
這二三十人,俱是強壯的男人,年紀二十到四十不等,穿着或黑或灰的短打襖褲,當頭一位,二十四五歲,雄健魁梧,頭發亂蓬蓬,穿着獾皮襖,領口外翻,露出黑灰色密匝匝的毛。
他肩頭斜扛一把大刀,瞪着滴溜圓的眼睛,歪嘴咧牙,邪氣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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