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還不錯,站在官署門前,就能看見店鋪招牌。
”薛甯伸手比劃了下,“約莫從這兒到雲栖院這麼近。
”
慕錦成一時歡喜道:“那咱們明兒就去看看,早些定下來,免得被旁人搶了先。
”
晚飯的時候,慕錦成說到要去甯江城買鋪子開茶館,寇氏隻輕描淡寫地問了句,錢夠不夠,待聽說有的,便不再說什麼。
二十年來,慕錦成既不喜管鋪子,也沒真正做過掌櫃,這讓盧氏心裡沒底,但婆母不說,她也不好阻攔,隻将擔憂藏在眼底。
羅霜降自然曉得他們開茶館是為了救慕紹台,更覺得自個之前的所有準備,都是對的,如今派上了用場,心裡十分舒暢,晚飯不免多喝了半碗粥。
譚子佩和慕婉成年紀相當,最近正玩得來,兩人好奇地問來問去,都是些幼稚可笑的問題,一下子讓飯桌上熱鬧起來。
飯後,譚子衿随顧青竹去了茶香院:“你們怎麼突然想要開茶館?
”
顧青竹遞給她一盞茶:“開茶館首要目的,當然是為了救二叔和姐夫,但也是為了早日讓慕家活過來,在燕安城時,我們将茯茶賣到一兩二錢銀子一斤,這已是平日裡想都不敢想的天價。
可在燕鐵衣的天香樓,一壺茶一兩銀,還引得茶客趨之若鹜,滿算一壺茶用一兩茶葉,這可是翻了十倍的價錢,若是減半,可是二十倍呢,幹茶幾時能賣出這種價。
”
“你說的,我都懂,可在甯江城,咱們沒什麼熟人,我爹遠在燕安城,慕伯又不在了,所謂,人走茶涼,少了長輩的幫襯,我隻怕你們吃苦,況且,明成哥如今這個樣子,我也不好跟着你們同去。
”譚子衿黯然道。
“子衿姐,你隻管看護好二哥,如今錢家被我扳倒了,再沒人敢暗地裡使壞,就算同行競争,憑的也是各家本事,他們都是老店,有穩固的客源,若有人願意換個地方喝茶,隻能說,我們的茶比他們的好。
”慕錦成笑了笑,頗為自豪道。
譚子衿也被他的樂觀感染了,笑着說:“青竹,你瞧他,這茶樓還沒開呢,就好似笃定能将人家比下去呢。
”
顧青竹難得肯替慕錦成說句話:“他有底氣嘛,起碼人家沒有花茶和茯茶啊。
”
“就是炒青也不多的!
”慕錦成忍不住又補了一句。
顧青竹睨了他一眼,這人什麼時候曉得謙虛兩字怎麼寫。
第二日,主仆三人去看了鋪子,竟然樣樣滿意,隻是這裡原是糧鋪,想要改成茶館,少不得要改造重新裝飾,牙行掌櫃是個爽快人,他為了盡快做成這筆買賣,還給他們介紹了匠人,價錢還算公道。
薛甯果然是還價高手,硬是将價錢還到了十四萬二千兩,牙行掌櫃見到整箱的銀錠,眼睛都直了,南蒼縣的慕家,果然财大氣粗,受了那般劫難,居然還有這麼多現錢!
鋪子定了下來,接下來的日子,慕錦成和顧青竹就整日在這裡監工,和匠人們一起,一點點将鋪子打造成他們想要的模樣。
十日後,茶館開張。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慕家到甯江城開茶館的消息,早跟這悶熱的天氣一樣,傳得無處不知。
縱然慕錦成不想大肆張揚,隻發了幾張請柬,但來的人卻不少。
除了謝家和肖家以及甯江城幾個要好的朋友,是慕錦成正兒八經請來的,其他人,比如柳青、宗彰、鄧澤碩這些大家長子,都是不請自來,慕錦成自然以禮相待。
至于王老八、柳十二、杜觀漁、鄧澤海之流,則是一起哄鬧着來的,一見面,就責備慕錦成**道,開店也不知會他們一聲,他們平日裡混鬧慣的,說起話來,百無禁忌。
如今大小纨绔難得聚到一起,今日執意要鬧一鬧,他們在茶樓前可勁兒地放鞭炮,不大會兒。
就在門前鋪出了一條豔紅的路。
不遠處的守備官署,馬三寶被炸得頭昏腦漲,他看了眼立在不遠處的雲初,後者恭敬回禀:“慕三爺在對面開了家三生茶館,今日開張。
”
“這是誰給他想的法子?
還真是不死心呢。
”馬三寶有些煩悶地捏捏眉心。
“爺,要不要我去看看?
叫他們别鬧這麼大聲。
”雲初拱手問。
馬三寶沒有回答,繼續低頭批閱公文,雲初一時不知該不該出去。
就在他糾結的時候,馬三寶突然問:“上次去南蒼縣縣衙調閱卷宗,林濤說他接手時就不齊全,你怎麼看?
”
“爺是認為楊立昭是替罪羊?
可藍大人都沒追究……”雲初小心地說。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怕查實罪狀?
”馬三寶搖搖頭,繼而又問,“我讓你調那個梁滿倉到官署來,這都過去幾日了,怎麼還沒見人?
”
“他執意要帶那個看門的老衙役,可咱們領俸祿的名額有限。
”雲初有些為難道。
馬三寶将桌子拍得咚咚響:“就為這個?
偌大的守備官署哪裡不能養一個閑人,再說,他可是曾經名震燕安城的荊捕頭,如今老了,就這麼遭嫌棄?
你若是變通不出錢來,就從我俸祿裡給!
”
“我知道了,這就去辦。
”雲初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責備,半句解釋也不說。
馬三寶擰眉揮手:“行了,你出去吧。
”
雲初摸摸鼻子,悄無聲息地退出屋子。
他心裡想不明白,當初主子就是不想攪合到朝堂争鬥中,才請旨到甯江城來的,可如今瞧着,還是要過問慕紹台的案子,且他明明已經伸手管了,為啥那天還要沖慕錦成發那麼大的火?
沒人給雲初解惑,所幸他不是鑽牛角尖的人,想不通就慢慢看吧。
此時,外間的鞭炮聲終于停歇了,屋中極靜,隻有冰缸融化的水,隔半晌滴一滴的脆響,以及一雙大手翻動書頁,發出的輕微沙沙聲。
而此時的三生茶館内卻熱鬧非凡,韓守義帶着夥計們忙得腳不沾地,顧青竹和慕錦成則四處招呼客人。
雅室内,宗彰擡手給柳青續茶:“柳兄,慕二爺果然不簡單,他這才回來幾天啊,茶館就開起來了,還開在這麼好的地段上。
”
一旁的鄧澤碩微微一笑道:“宗兄何以見得這是慕二爺的手筆,我倒覺得這更像慕三爺做的事,慕家為到京城撈人,不僅耗盡家财,還搭上了慕老爺一條性命,以慕明成謹慎的脾性,斷不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在甯江城開茶館。
”
宗彰剝了顆花生,仔細撚搓花生皮:“你說的也不無道理,畢竟今兒沒見慕二爺來,他做了二十多年假嫡子,也是夠沒面子的,這擱誰身上受得了,不鬧得兄弟阋牆就算好的了。
”
柳青舉杯品茶,挑眉道:“不管是他們兄弟哪個做了這件事,都足以證明慕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它根本沒有死,大家都親眼見證了,慕錦成,一個萬事不管的纨绔,竟将整個錢家送入了毀滅,想想,都令人背脊發涼。
這樣的慕家,這樣的慕家人,任何時候,都不容小觑,所以,我甯願他發達,大家跟着沾光,而不是想什麼糊塗心思,試圖挑戰他嗜血的狼性!
”
宗彰連連點頭:“柳兄說得極是,按照約定,慕家越早翻身,就能越早兌現當初的承諾,這對我們都有好處,誰還能壞他的事不成?
再說,他在甯江城開茶館,也影響不到我們在南蒼縣的生意。
”
相較于幾位未來家主談論的嚴肅話題,坐在另一邊的王老八他們說的就輕松多了。
“錦成兄這個店開得好,如今咱們在南蒼縣也玩膩了,以後到甯江城來,好歹有個落腳點,再說,咱們也大了,不能總去秦樓楚館厮混,我爹整天嚷嚷,要把家裡的鋪子交給我管,我以後就帶人到這裡談生意,瞧着多大氣有品味啊。
”王老八摸摸雕花大桌,啧啧有聲道。
“關鍵是茶好啊,别處哪有炒青敞開喝的?
到這兒,想要幾壺有幾壺!
”杜觀漁猛喝了一口茶,吧唧着嘴說。
“瞧你那樣,夏茶指定一顆沒留都賣了吧!
”宗彬笑道。
“你還說我呢,你大哥恐怕連看都沒給你看一眼,我聽說,你大嫂娘家那邊催得緊,都送到京城去了。
”杜觀漁撇撇嘴道。
“可不是,想要喝口好茶,也就隻能在錦成兄這裡蹭一口了。
”宗彬附和道。
“我聽說,錦成兄在你那裡訂了一批瓷器,這海棠盞是你進的?
現在生意做得不錯嘛,眼光都有了長進。
”柳十二捏着茶盞,細細把玩道。
“是少夫人選的,她指定要這種純白内壁的,瞧着确實比原來黑茶盞好看,更顯湯汁青綠,芽綻動人。
”宗彬低頭欣賞了一番。
柳十二撫胸感慨道:“要說起來,咱們幾個庶出子弟,還得多謝錦成兄呢,要不是他,幾時能輪到咱們手上有實打實的鋪子,這些日子糧價漲得厲害,我就是聽了關掌櫃的建議,将前期賺到的錢都囤了稻谷,現下才能熬得住,要不然就難了。
”
杜觀漁拍拍巴掌道:“對對對,錦成兄之前那麼難捱,我們手裡沒錢,幫不上什麼忙,現如今,他開茶館了,咱回去到處傳傳,幫個人場還是可以的,更何況,慕家炒青可是貢茶,誰不想嘗一口呢。
”
他的話得到幾人一緻認可,不管鋪子大小,他們現在都是個當家主事的人,幾千幾萬兩或許拿不出來,但幾兩,幾十兩的支持,還是花得起的。
被他們不停念叨,在外面招呼幾位甯江城朋友的慕錦成,似有感應地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