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竹筠自然不許。

　　周絮卻很堅持：“就算我是王爺的妹妹，那也不是靠自己，我心裡不安，娘娘，請您體諒。
”

　　她至今不肯改口。

　　唐竹筠苦笑着搖頭：“不是不體諒你，是舍不得你。
我的事情，你或許聽說過，幡然醒悟那一日，我也沒有逃避。
父兄對我好，我也對他們好便是，留下吧。
”

　　不留下，誰能放心？

　　這個傻姑娘，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她對别人狠，對自己更狠。

　　唐竹筠擔心她透支了自己的身體和精神。

　　“我，其實沒什麼用的。
”周絮低頭，手無意識地捏緊衣角，“除了給人找不痛快，和人作對，其他正經的，我真的什麼都不會。
”

　　她很慌亂，從所未有的慌亂。

　　從前種種，讓她變成了一個刺猬。

　　你傷我，我就反擊；哪怕傷敵八百，自損一千我也願意去做。

　　現在有人告訴她，要好好生活，好好和家人相親相愛……

　　對不起，她真的不會。

　　她不讨喜，從來都是人人厭棄。

　　母親喜歡她，是因為骨肉相連；老白菜梆子迷戀的，是她可笑的出身，年輕的身體和放得下的身段。

　　——對男人來說，作踐一個出身高貴的女子，更有成就感。

　　當然，她對吳鎮海，也沒安什麼好心。

　　總而言之，讓她留下，她感到惶恐不安。

　　她相信王妃娘娘人美心善，又會安慰人，對她會很好；但是她怎麼回報？

　　無以為報，所以隻有先遠離。

　　等有一日，她能幫晉王這個大哥幫上忙，她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王府所有人對她的善意。

　　否則，她怎麼配？

　　周絮不想唐竹筠多想，結結巴巴地把自己的想法說了。

　　“你怎麼那麼傻？
我們對你好，是因為你的身份，更是知道你的為人。
”

　　周絮咬牙，淚水在眼眶裡打着轉兒。

　　老天爺，如果這真是一場夢，也是令人舍不得醒來的美夢。

　　讓我多夢一會兒。

　　沒有人，拉着她的手，像母親像姐姐一樣告訴她，她很好，她值得。

　　“說實話，如果周馥是王爺的親妹妹，我就很難做到心無芥蒂。
”唐竹筠如實地道。

　　“可是她，名聲很好。
”周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内心酸澀難忍。

　　是，她一直嘲笑周馥的假惺惺，兩面三刀。

　　可是如果選擇，誰不願意做衆星拱月的高嶺之花？

　　誰不想姿态優雅高貴，享受着别人的贊譽？

　　她呢？
單單活着已經竭盡全力，狼狽是生命的底色。

　　她曾以為不要緊，她如此厲害，能在夾縫中帶着母親闖出一條生路，已經令她驕傲。

　　可是現在回想，那一地狼藉的名聲，配得上她的身世嗎？

　　果然，人要為做過的所有事情負責。

　　逃避不了的。

　　“我成為王爺的妹妹，過去所有都會被人無限度地誇大，”周絮道，“我不想成為王府的黑點。
”

　　一點兒都不想。

　　“娘娘，”周絮見唐竹筠又想開口，搶在她面前堅定說道，“其實我很高興，很高興了。
有王爺和您做我的靠山和退路，再也不是勢單力薄地掙紮，我很高興的。
”

　　但是這靠山，就成為靠山吧。

　　就讓山在那裡，她不想就山，但是她心有安慰。

　　唐竹筠有些犯難。

　　太要強的孩子，令人心疼又無可奈何。

　　“娘娘，任何時候，我都想做個有用的人，求娘娘成全。
”

　　隻有她有用，自己才能安心。

　　“你過去的種種，不會有人扒出來的。
”唐竹筠道，“我給你穩妥安排，你先仔細聽我說……”

　　她把換臉和換個身份的事情一一道來。

　　周絮聽得滿臉不敢置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竟然，還能換張臉？

　　這種事情，實在是匪夷所思。

　　“我之前聽說過，有人可以讓人臉色變黑，眉眼也變化……”周絮試探着道，“娘娘說的，是這種嗎？
”

　　“不是，是真的換張臉。
”唐竹筠道，“但是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王爺提過，他當年為了掩人耳目，似乎也黑過……”

　　後來她也沒仔細問。

　　這是微整美黑的鼻祖啊！

　　周絮道：“我倒是聽說過一些，有位黃大家，擅長這個，不過我沒見過人。
”

　　“你想見的話，我回頭問問王爺。
”

　　周絮惶恐：“不，不用，就是您說到這裡，我随口提一句。
”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日，她的順嘴一提，也會被人放到心上。

　　她不敢再說話，害怕一出聲，眼淚也沒出息地流下來。

　　“那就回頭再說，我也挺感興趣呢。
”唐竹筠笑道，“我和你說的，是請人幫你換張完全不一樣的臉。
我絕對相信她，你也可以。
”

　　周絮心動了。

　　徹底和過去分割，開始新的幸福生活，多麼美好……

　　可是理智很快告訴她，太難了。

　　她回到王府，然後呢？

　　在王府，她能幫忙做什麼？

　　她年紀這麼大了，是不是得嫁人？

　　王爺和王妃娘娘給她尋的，定然都是好的青年才俊。

　　可是她一個被老白菜梆子按在身下揉圓捏扁無數次的人，配嗎？

　　到時候成為怨偶倒是其次，人家心有芥蒂，卻敢怒不敢言，和王府生出嫌隙怎麼辦？

　　但是不嫁人，王府有個老姑娘，又是給王府抹黑。

　　周絮走一步，看十步，已經形成習慣。

　　唐竹筠怎麼也想不到，這姑娘會想得那麼遠。

　　“娘娘，先讓我回去吧。
我覺得我還能有點用處，不管對周家還是吳鎮海，或許能幫上王爺一些。
”

　　唐竹筠卻嚴肅地道：“你或許不了解王爺，但是沒關系，咱們慢慢來。
我告訴你，王爺是什麼樣的人。
”

　　晉王不輕視女人，所以她們能幫忙，他欣然接受，并且引以為傲。

　　但是晉王也是個真男人，所以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接受，自家的女眷犧牲自己去換取任何利益。

　　“……你懂嗎？
倘若你還是周絮，那你所做的一切都沒問題。
”

　　“但是你不是了，你現在是王爺的妹妹，他也會舍不得你，也會希望你能過平安喜樂的日子。
”

　　周絮長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