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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526章 贈我以瓊瑤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5164 2024-11-24 02:55

  第2526章 贈我以瓊瑤“這是一條注定失敗的道路。

  “因為神明已經落後於歷史。
俠義常常悖行於律法。

  “而律法是國家體制的基石,國家體制乃當代人族的主製,是時代根本,人道洪流的核心。

  “看似是腳踏實地的兩條通天之路交匯在一起,實則一條都不穩。

  “越走到後面,越發現沒有辦法。

  “他久擔俠名,豪情衛道,義救天下,這一路走得轟轟烈烈,前方其實無路了!

  喧囂的酒樓之中,酒客正在高談闊論,說到激動之處,不免面紅耳赤,唾沫橫飛。

  這桌酒客倒也不凡,有青崖書院的書生、東王谷的醫修、懸空寺的和尚……亂七八糟地湊了一桌。

  自鎮河真君三鍾奪名後,天底下一夜間拔起了許多酒樓,什麽白王京、白主京、百玉京……全都生意火爆。

  坐落在星月原的白玉京酒樓更是客流如海,叫白掌櫃整日眉開眼笑。

  很多人排隊數日,也要進店一嘗風味,整個天風谷都因此繁榮非常。

  這年頭平民少有遠客,跋涉每多修真。
修行中人,不免要論修行之事。

  偌大個白玉京酒樓,成天有人論道,倒也是樁趣事。

  輕易去不得朝聞道天宮,這星月原還來不得?
又沒有一個叫劇匱的在這裡設考核幻境!

  “他們在聊什麽?

  薑安安在酒樓裡幫忙傳菜,偶爾聽得兩句,隨口問道。

  “顧師義唄。
”連玉嬋頭也不回。

  “他們一群人,加起來都不見得打得過我呢,還評上天下豪俠了!
”薑安安撇了撇嘴。

  嘴上這麽說,她又認真地聽了幾段。

  “但說的竟然是有道理的,聽起來像那麽回事。
”薑女俠客觀地道。

  作為楓林五俠的妹妹,兒時就以“薑小俠”自稱,她現在第二崇拜的人就是顧師義。
第一當然永遠是她親哥。

  兄長教她不可自欺。

  她雖不滿“豎子論豪俠”,也不能梗著脖子說這些酒客講的都是屁話。

  “因為這是神冕大祭司塗扈的原話,前番同蓬萊掌教季祚在觀河台論道時所言。
”連玉嬋扭回來看了她一眼:“你還真是除了你哥的事,別的都不關心。

  薑安安不服氣:“那我關心的也是天下大事啊。

  連玉嬋無法反駁,隻道:“趕緊傳菜,等下還有劍術課。

  白玉瑕笑吟吟地看著這邊,也不說幫誰,隻是一旦有人看向他,他便將算盤撥得飛起,顯得很是忙碌,顧不得別事。

  “掌櫃的,有人送來了三壇酒。
說是送給咱們東家。
”一名夥計抱著三壇酒,跨進店裡來。

  “咱們是什麽地方?
天下第一酒樓!
東家若是被勾起酒蟲,還用得著旁人送酒?
傳出去讓人笑話!
”白掌櫃先是狠狠批評一番,才略嗅了嗅,隔空感受了片刻,面露訝色。

  他雖不賣什麽好酒,但本身確實是品酒的行家。
這三壇真真是難得的好酒。

  誠實地說,比起白玉京酒樓的鎮店之寶“證道酒”也不遑多讓——當然,公平比較的前提,是這三壇酒也得摻點水。

  嗅過之後,白掌櫃才問:“是誰送的?

  “一個長得很漂亮,叼著玉煙鬥的女人。

  “人呢?

  “走了!

  “可有留下什麽話?

  “隻說送給東家,別的一句話都沒有。

  “什麽酒?

  “說是叫……人間正道。

  白玉瑕按著算盤的手,下意識挪開了:“難怪帶點苦澀!

  夥計抱著壇子:“那這酒……”

  “給我給我!
”薑安安聽著聲音便過來了:“送我哥的酒,我給他送上去!

  說著手一招,三壇酒便排著隊跟她走,噔噔蹬蹬地往樓上去。

  又翹半個班,真呀嘛真開心。

  薑安安的親哥……自然是在修行。

  眾生僧人在幽冥,而今停駐白玉京酒樓的,乃是仙龍法相——

  自天海毀歿,現時正在重修。
倒是比別的法身都更努力一些,畢竟從頭開始,耽誤了許多進度。

  薑安安是知曉兄長如何修行的,自己上樓的時候,也沒忘了擺弄術法——她隻是讀書的時候犯困,乾活的時候偷懶,修行還是很認真的——上得樓來,卻稀奇地看見兄長並未修煉,而是坐在那裡寫信。

  她引著三個酒壇往裡走:“哥,有人給你送酒哩!

  眼角餘光卻拐著彎地往信紙上瞟。

  仙龍法相索性把信紙往前一推,任她自看。

  這封信是寫給左光殊的,信上的內容倒也簡單——

  “你同舜華遊玩天下,頗知享受,有哪些地方好耍,哪些地方是真個壯美,又有哪些名勝,徒具名氣,與我一一講來。
為兄適履將出,不可耽也。

  還催上了!

  薑安安當即便有些赧然:“哎呀,我還有許多課業未結。
上旬的文章積壓下來也未寫……”

  仙龍瞥她一眼,將這信紙投進了太虛勾玉:“不著急,你好好上課。
文章千古事,慢慢寫就好。
我跟你青雨姐姐自去。

  薑安安這邊還待咬牙。

  那邊仙龍又淡然道:“免她睹物思人,帶她四處轉轉。

  薑安安頓時沒了計較的心思,擠出一個笑容來:“好喔!

  她自己其實也有這樣想法,這幾天客棧裡幫工就是攢銀錢,隻恐自己並不能哄得姐姐開心。
但要說攛掇兄長出去玩耍,又怕耽誤了兄長修行。
榆木哥哥能自己開竅,那是最好。

  她在書桌旁邊坐下來,轉而聊些其它的:“我剛在樓下,聽著他們議論顧師義顧大俠呢。
說他如何不智,不懂得留待有用之身。
哎呀,可惡。
燕雀安知翡雀!

  顧師義在東海求仁之時,她也贈鳴以照雪驚鴻。
是小俠遙敬大俠。

  鴻鵠之志不足以狀義神,翡雀神凰也,卻是恰好。

  仙龍靜眸無波:“這般看客從不罕見。

  “酒後論英雄,天下英雄,不過如今。
閑夫論豪傑,古今豪傑,難堪一言。

  “今人能知前後事,因果盡剖無所遺,難免覺得前人不過爾爾。
台上看台下,黑茫茫什麽也不真切,常隻聽得幾個尖聲。
台下看台上,但凡輸家,都是醜角。

  他將毛筆掛在了筆架上:“旁觀者論當局者,此尋常事,不必在意。

  房間裡有片刻的安靜。

  回過頭來,發現薑安安怔怔地看著他,不由得問道:“怎麽啦?

  “哥。
”薑安安道:“你剛才說話,給我的感覺,有幾分像顏老先生!

  書山老儒顏生,後來也路過白玉京酒樓,還給薑安安、褚麼講了一章《古義今尋》。

  薑安安和褚麼的修行條件,比之王侯之家,也不輸了什麽。
和薑望當年相比,直有天壤之別。
明白今日這種條件來之不易,心裡也知珍惜,就是讀書寫字實在煎熬,不合她性子,每每學得齜牙咧嘴,能記一點是一點。
耍術弄劍,倒是有趣得多。

  她喜歡的是散漫自由,無拘無束的天空。
小時候聽野虎哥他們講行俠仗義事,她也聽得攥緊了小拳頭。
像顧師義那樣俠行天下,對酒當歌,是她後來同兄長寫信時,每每落筆薑小俠之所願。

  她覺得兄長像顏生,當然不是覺得兄長老邁,而是在兄長身上也感受到那種顏生般的宗師氣度。
天下無敵、無所不能,但總是親昵可靠的哥哥,恍然像是隔著輩兒了,這令她有些不安。

  “要像顏老,我得拿根戒尺,叫你記得該溫書!
”仙龍笑了笑,又問:“誰送的酒?

  薑安安飛快地掐了個道決,瀟灑地在兄長面前一抹——

  那夥計和白掌櫃的對話,便複現在兄長面前。

  這一手“見聞複鏡”,雖不算什麽厲害道術,使用起來也頗簡單,但門檻在門內,越是清晰、具體、生動,越是考驗道術修為。

  鏡面就是一張考卷,但薑望此時無心算她的成績。

  代人送酒者趙子,送酒者顧師義。

  說起來這“人間正道”的酒名,還是他薑某人所取,此酒原名“滄桑”。

  今天當然都已經知道,顧師義不是神俠,未曾加入平等國。
但他和平等國顯然也是有些聯系的,至少是跟平等國內部某些高層相熟。

  不然不會是趙子來送這三壇酒。

  顧師義交付這三壇酒的時間,隻能是在他去東海之前。

  這無疑再一次佐證,顧師義當初去東海,隻為求仁。
求仁而得仁了。

  “哥,誰給你送的酒?
”薑安安問。

  薑望歎了口氣:“一個故人。

  他和顧師義,不過萍水相逢!

  可顧師義對他,卻如此看重。

  先有面對平等國衛亥那次的援手,後有酒國那次《風後八陣圖》相贈。

  如今更有這三壇“人間正道”所載的沉甸甸的期許!

  他並不知這份看重從何而來,這份信任如何源生,有時候人和人之間,也許不需要太多理由。
他隻是深切地感受到這三壇酒的重量。
他仿佛看到那豪邁的身影放下酒壇揮一揮手,大步地走了。

  可“義神”的路,非他所求。

  他是以佔據絕對統治力的洞真無敵證道,他在隻有一秋的時光裡,選擇攀登最艱難的那一峰,他是要成為最強的自己。

  義神不是那條路。

  不是“最強”,也不是“自己”。

  天人,義神,世尊,都非薑望。

  薑安安眨了眨眼睛,感受著兄長的情緒,大概猜到這故人已“故”。

  三壇酒排著隊走到書桌上,一個都不晃蕩。

  薑望伸手在酒壇上輕輕摩挲,忽喚道:“褚麼!

  隔壁房間溫書的褚麼,便趕緊地竄了過來。

  他讀書的資質也不怎麽樣,但勝在踏實勤奮,布置下去的課業,從來不打折扣,甚至自己還會加練——當然,師父主動叫他休息,他卻也不是個迂悶的。

  “薑安安,你的志向是什麽?
”薑望擡眼問道。

  薑安安脫口而出:“我要做一名大俠!

  又提起長劍,豎在身前,有幾分耍怪,也有幾分認真:“我叫薑安安,保衛一方平安!

  說著,衝褚麼瞥了一眼。

  褚麼立即跟上:“我叫褚麼……降魔除妖!

  薑望坐在書案前,忽地拍了拍酒壇,便如擊缶,長聲道:“人間每多不平事,一橫在手枉寧直!

  吟罷了,他慨聲道:“顧師義死了,行俠仗義者眾!

  “因為天馬原上的冠冕,東海之上的神輝,已經叫所有人都明白,遊俠的盡頭是什麽。

  “路已經出現,自然有無數人走。

  “當然很多人並非為‘義’,為義神也。

  “但聖人言,‘君子論跡不論心’。

  “做義事,便是義士!

  “義利一緻,方有大勢所趨,方見天下行俠,此則顧師義之所求。

  他看著薑安安和褚麼,終是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你們都長大了,也該確立自己的志向,明白自己的人生理想。
閉門所思,都不作數。
路在腳下。

  “你二人,便以白玉京酒樓為起始,一者北上,一者南下,足丈萬裡,遇不平,以劍鳴。
一者自牧至荊而後黎秦喬楚,一者自楚梁齊鄭,而後荊牧,如此歸於白玉京酒樓,兩周神陸。

  薑安安面露喜色,這些年她被保護得太好,換言之也是被約束得太緊,偶有遊歷,也總是很多人盯著。
這還是兄長第一次允許她獨劍俠遊,自履天下!
她也學了一身本事呢。

  “遵命!
”她似模似樣地衝兄長拱一拱手,而便自窗口飛出,脆脆地放聲:“這風雲大世,洪流天下,薑安安來了!


  至於連玉嬋打算教訓她的劍術課,自是溜了。

  褚麼則是“喏”了一聲,規規矩矩地給師父磕了個頭道別,然後回房去收拾東西。
出門在外,不比在家,事事都得周慮,有備方能無患。

  師父叫他和小師姑反向而行,各走一圈神陸,也有考較的意思在,他拜在師父門下這麽多年,也該叫師父知曉,他都學了些什麽。

  “你是打算讓他們走義神的路子?

  薑安安和褚麼都離開後,白掌櫃杵在了門口,雙手抱臂,幽幽地問。

  薑望搖了搖頭:“義神必發於民間,礪於疾苦,肩擔天下,身承百哀,而襟懷萬裡!
他們兩個並無義神之格,但有襄俠之義。
便走這一程吧,也叫他們知曉,何為萬裡之行,何為滄桑人間。

  白玉瑕於是明白,這就是單純用自己的影響力,為“義神”站台了——鎮河真君的妹妹,和鎮河真君的徒弟,都來行俠,這俠義之路,能不好嗎?

  將來若有豪傑出,能擔義神,不僅原天神為其護道,名奪三鍾的鎮河真君也是支持的。
後者實力雖不如前者,聲名遠勝,影響力遠重之。

  當然鍛煉薑安安和褚麼的才能,培養他們的品格,也是目的。

  “我們得偷偷跟著。
”白玉瑕轉身道:“酒樓你自己管吧。

  “胡鬧!
”薑望嚴肅道:“你們偷偷跟著,哪有歷練的意義?

  白玉瑕撇了撇嘴:“當初要不是你來劍閣,我跟向前不知要吊多久——歷練歸歷練,愛護歸愛護,你也不要以為你的名頭就能抹掉路上的所有危險。
況且你還是讓他們一路行俠仗義,劍鳴不平……世間事,總是一方平了,另一方不能平。
心有鬱結,難免見血;切身利益,甚於殺身。
人家殺紅了眼睛,管你鎮哪條河?

  薑望幽幽道:“我在他們神魂深處都落了赤心印。

  白玉瑕這才‘哈’了一聲,也不說什麽,自下樓去。

  房間裡又隻剩薑望自己。

  和那三壇酒。

  酒還是那個酒,人還是那個人,隻是酒桌對面……空空。

  薑望拿過其中一壇,拍開封泥,單手舉壇,仰頭鯨吞,直接一口飲盡,將空空的酒壇,按在了桌上:“君贈我以瓊漿,於今獨飲。

  又歎道:“君贈我以瓊瑤,不知何報!

  你顧師義死了,真就什麽也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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