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5章 諸緣因果,有福之僧
隕仙林中,大楚國師梵師覺忽而身形一晃,化作泡影消失。
沒有絲毫思考的餘地,化虹而走的姜望,陡然折空又追去——
天穹有一道茫茫的虛白,非洞真不可察,非衍道不能見。
細看其間有微塵,複而察之,一粒塵是一世界!
起伏恍惚,光怪陸離。
這是斜貫神陸的時空漣漪!
彰顯出此世所不能容納的、超出現世極限的力量。
超脫者的力量在現世穿行,這無垠的世界也有了邊界,力量層次即是邊界。
僅以一滴水珠掠空,尾迹都是現世的傷痕!
這絕不是現世極限之下所能窺伺的偉力。
但這線青虹橫貫虛白中!
以貼近現世極限的姿态,在那動搖力量邊界的漣漪裏穿行。
爲它所傷,随它而走,如離弦之箭将射日,一頭紮向不可知的未來!
整座隕仙林,一再地震動。
熊咨度身上還穿着甲,頭上還頂着其父爲他所戴的平天冠,提着那柄赤凰帝劍,便要随之而起——
“不可!
”
一縷垂發霜白,落在左嚣額前,這位國公也就這樣攔在新君身前。
按理說新君登基,一開始要做的事,無論什麽事,朝野都應該支持,因爲這是初步确立權威的時刻,反對往往等同于挑戰。
但左嚣還是将皇帝擋住了:“君王天下貴重之體,不可輕出——老臣願替天子征,要麽帶回國師,要麽與國師同陷。
”
國師肯定不能不管,哪怕隻是因爲姜望,他也非去不可。
但作爲大楚淮國公,他又必須先攔住皇帝——沒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選,他已曆三朝而柱國,他的兒媳婦是新君的親姑姑,他的兩個親孫兒都和新君自小要好,表哥來表哥去。
他來攔新帝,親可見親,理可見理。
“我父才授國柄,祂便擄走國師,國師天下名,此系國家之顔面!
”熊咨度已是怒不可遏,但眼睛出奇的平靜,那是一種決心已下的憤怒,而不是憤怒推動的決心:“祂要打朕的臉,朕豈能避祂?
此戰當征,不惜國勢!
”
淮國公的意思很明顯,新君登基,尚未能真正統禦國勢,離境難以展現超脫戰力——說真的,新君在酆都鬼獄關了十年,對國勢調度是否還熟悉都兩說。
再怎麽天縱之才,也需要時間磨合,需要時間适應!
國家的尊嚴當然需要維護。
但在這種情況下,新君是否禦駕親征,其實并不影響結果。
他這個大楚國公自去,意義差不多,作用也對等。
安國公伍照昌這時候落在章華台上,溝通了十二樞官,猛然睜開眼睛!
章華台一時輝耀,光照其身。
在隕仙林的高空,遽然升起一隻足有萬丈高大的鬼神面具,如活物般咧嘴狂呼——其聲自是不聞于耳。
便這一眼之後,伍照昌道:“地藏鎖國師往東海,中央天子、東天子正在圍攻祂——不知爲何,這場厮殺沒有遮掩戰場,齊國也沒有對我們封鎖此戰情報。
”
話說着,他頓止當場。
這是邀請!
大楚國柄交替,景天子和齊天子圍攻地藏之餘,要順便看一看新君的成色。
“陛下執國柄于當日,履至尊在今朝。
當務之急,是返回郢城,坐鎮皇極殿,正四時之序,告祖宗之廟,安天下之心。
”左嚣急着要走,匆匆一禮:“老朽代國而争,當盡老壽,必不使大楚失儀!
”
說罷便拔身而起,追入那虛白之中。
但聞甲葉一響,卻見新君随身而至!
他張了張嘴,熊咨度豎掌攔之:“淮國公爲天下計,朕豈不知?
朕更相信國公之勇略、智慧,足彰大楚國格。
然而國師東陷,兩帝春獵,朕不去,便是失儀!
”
“地藏中央逃禅,景天子征之。
地藏竄至東海,齊天子伐之。
地藏擄走楚國師,楚天子忍之——景書齊書當有一筆!
天下皆知朕之怯也,大楚史官雖世祿而難爲朕圓!
”
“勿複言,今日不敢面對他們,他日何以同他們争六合!
”
“朕少些年月,遜色修爲,不可輸勇氣!
”
左嚣想說這樣不妥,這樣不對,想說勇氣也分匹夫之勇和天子之勇——但熊咨度初臨帝位,便爲國家尊嚴而戰,這如何不是擔當社稷,天子之勇呢?
他想說的有很多,這選擇未必最好。
但姜望毫不猶豫随着大梁星神參與無名者之戰,難道想過“好與不好”嗎?
他自己此刻也要追姜望而去,難道有思考“好與不好”的餘地嗎?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他隻道:“陛下出征,怎能無天子儀仗,怎可無大軍随行?
”
“朕未能鼓超脫之力,帶兵無用,徒傷将士。
”熊咨度随手将平天冠一扯,拎在手上,免得不倫不類,倒是陡見了幾分威嚴:“至于儀禮,此冠在手,便是給足他們。
”
他又道:“朕已令安國公監國,若有不測,就把父皇請回來吧——這些老家夥,頗不知羞,不肯讓着朕這個年輕人。
”
說着他哈哈一笑:“惹得朕煩了,撂了這挑子。
叫他們老狐狸鬥老狐狸,自己玩兒去!
那時才知朕這般天真後生的好!
”
其實此行最大的擔心,不僅僅是楚天子面對地藏的危險。
危險同時也在東天子和中央天子身上——焉知他們不會順手抹掉一個将來的強敵?
都不用出手,隻要坐視地藏的某一次進攻,就足夠。
但熊咨度也已經做好了安排。
他并不是頭腦一熱輕擲此身,而是天子當國不得不戰。
地藏把握時機,笃定他不會去,或者說去了也沒有用。
而他志在六合,要爲六合立勢,反倒非去不可。
這爽朗的笑容之下,是抱着天子殉國的決心的。
幸好楚國還有剛剛退位的那一位雄主,可以做回頭的選擇。
左嚣别無他言,隻道:“老臣當執旗,爲天子儀仗!
”
……
酒旗飄揚在空中,字形如劍,曰爲“白玉京”。
凰唯真就是在這裏,見到了自己的女兒,以及……祝唯我。
這倆人這兩年去了不少地方,但時常都會來白玉京酒樓住幾天。
楓林城沒了,莊國物是人非,這裏是祝唯我的家。
“父親。
”凰今默在自己的父親面前,極罕見地顯出一絲好奇:“你在看什麽?
”
那是一卷玄黃色的古老長軸,凰唯真坐在大椅上,施施然将之拉開,正漫不經心地看:“欣賞陳舊的筆觸,過時的文法。
”
祝唯我如今倒是潔面了,梳發淨衣,端的一表人才。
坐得非常端正,眼觀鼻,鼻觀心,不問到他的時候,幾乎不說話。
他雖鋒利絕倫,本心驕傲不減,但面對傳說中的老丈人,也很難不拘謹。
當然心中也是悄悄地嘀咕。
超脫共約是誰主筆來着?
好像是玉京道主……
“這有什麽好看的。
”凰今默随口道。
“是沒什麽好看的。
”凰唯真說着便準備簽字,順便瞥了一眼祝唯我。
祝唯我在山海境裏獨自呆了幾年,凰唯真其實對他很熟悉,倒沒什麽不滿意的。
更何況祂這樣的人,不會覺得自己的滿意有什麽屁用。
祝唯我又不跟祂過!
不過看到這麽倔這麽傲的年輕人,在自己面前拘謹得像個蒙童,倒有幾分可愛在。
名字寫了一半,祂握着的筆忽然頓住,好看的眉毛略略挑起。
祂眼中所見的一道空茫虛白、一線憤怒青虹,以及青虹所貫的東海……地藏巨佛,中央天子姬鳳洲,東天子姜述。
便如一張畫卷,在凰今默和祝唯我面前展開。
祝唯我坐時如石塑,炸起一張弓!
沒有留下任何話,提槍便已竄出窗外,化流光一閃,消失在天邊。
凰今默倒不吭聲,隻是美眸轉來,看了她爹一眼。
“哎呀呀。
”凰唯真懶散地道:“我也忙碌了這麽久,該休息一下了。
這可是超脫共約,大家都要簽的……欸——”
卻見凰今默已掠空而走,自往東海。
多少年過去了,還是這樣性格。
凰唯真笑着搖了搖頭,把筆一扔——
“算了,等會兒再簽。
”
祂走進祂看到的畫面裏。
……
……
自天河之中飛濺而出的兩滴水珠,各有緣分。
其中一滴飛往西北,珠圓玉潤如美人眨眼,忽閃一次之後,遽然回轉過來!
以冥冥之中的因果爲線,這水珠好似一隻釣鈎,甩飛在萬裏之外,回收在頃刻之間——
轟隆隆!
但見天河水珠在前,濁黃水流在後,在泰山王的頭頂呼嘯而過,驚得他頓止當場,他天生善水,尤其能感受這道濁流的磅礴,尤其驚懼于那恢弘的意義。
當然他什麽都不能影響,隻能看着這道濁流貫空而過,直赴冥府。
滴水苦澀生悲,彙成滔滔濁浪。
仿佛從虛空拔出一條黃龍!
【黃泉】在此!
地藏推天意如刀,迫殺白骨降世身而未得,深入幽冥大世界黃泉舊址尋迹,又被姬鳳洲和姜述打擾,但黃泉的痕迹,并未真正逃脫祂的眼睛。
一切都是緣分。
哪怕是在日月斬衰的現在,也好像仍能感受天意的眷顧。
雖然白骨可悲的以放逐黃泉的方式,來對抗祂的捕捉。
可失主的黃泉卻又恰恰被他人尋得,恰好那人又帶着黃泉,來到了東海!
冥冥之中豈非天定?
有了這座黃泉,冥府幾乎完備,關乎輪回的創造,也足以大跨步地向前推進!
膚淺地說,祂的力量将再一次得到填補!
黃泉已經有主,但天地之寶,德者居之。
永恒之寶,當以永恒把握。
不然千百年後,還不知是誰。
千百年前,也非其所有。
此刻地藏一念便釣來,黃龍跨海,濁泉入冥府。
這一時冥府有四水,一曰天海,二曰東海,三曰黃泉,四曰天河。
上善若水!
以地藏佛軀爲中樞,這四座意義重大的洪流,分别在祂上下左右。
上下左右謂之宇,古往今來謂之宙!
世間萬物,莫不在宇宙之中。
空間和時間,便容納了世界。
轟轟轟轟!
冥府之中,萬物生長。
黑色的曼陀羅花已開遍,吞光咽海的幽羅寶樹竟成林。
一方島礁近乎無限地擴大,從光秃秃一無所有的境況,到淨土輝耀、幽光如海,什麽都擁有。
那閻羅十殿深掩在燦爛佛光中,竟也顯出莫測的神威。
地藏以意義非凡甚至堪稱偉大的四道洪流,立住了這個宇宙的“宇”字,以人們難以想象的偉力,将這處冥府,開拓成一個真正的世界!
機緣巧合,繁因系果,一切仿佛命中注定。
如祂那時對無名者所說——是我意如此!
祂這樣想,然後就這樣實現。
景天子傾國而來又怎樣?
齊天子苦心積慮又如何?
沒有人能夠阻止祂對輪回的創造,祂将深刻改變這個世界。
世尊未竟的理想,隻有祂能夠實現!
祂如此悲憫地看着這一切,看到齊天子的殺意,也注視着淨禮小和尚明亮的眼睛。
當淨禮被一滴水珠裝載,跨越時空而來,眼前所見便是這樣壯闊的奇觀——
所有的一切都無比巨大。
他感到自己置身一片遼闊但透明的海,得益于過往刻苦的修行,以及借官道而真君的修爲,他能夠看透這片海,看到海之外。
言語無法形容那種壯觀,他看到的一粒沙子都仿佛撼世神山。
而山外更有山。
沙外有石,石外有岩,岩外有崖,還有比這些都要高大許多許多倍的巨佛!
那巨佛正溫暖地注視着他。
但因爲那雙眼睛太過巨大,佛光太過耀眼,他有一種被炙烤的痛灼感!
佛眸更勝于日輪。
他看到兩尊天子被佛眸容納,但光彩又透出佛眸來,無法被真正包容。
海角劍,方天鬼神戟,華光天縱,刺得他的眼睛疼。
當然他也看到無限擴展的冥府,看到不同于現世的另一種生機勃勃,死意中的波紋萬千,靜水下的波瀾壯闊。
他似乎看到冥府和現世的界限,恍惚一線之隔——
黃龍跨海白龍伏。
冥府外是黃泉,冥府内是天河!
嘩!
他砸進了平直如鏡的天河裏,炸開了瞬即被凍住的漣漪。
就這樣沉陷下去。
在無限下沉的感受裏,他感到自己仍然被注視。
他當然一直睜着他的眼睛,但有時看得見,有時看不清。
他還記得心中的得意呢,小師弟都看不穿他的僞裝。
但滔滔天河之水在他眼中呼嘯,無數的因果都斷了線。
師父有時罵他笨,有時候誇他乖巧。
有時抱抱他,有時敲他的光腦殼。
“師父,師父……”
他淚流滿面。
那雙巨大如日輪的佛眸仍然看着他,懷着悲憫和歡喜。
他好像聽到了慈悲的聲音,通過這雙佛眸來傳遞——
“真乃有福之僧!
”
“送你一場造化,今便成佛!
”
第2506章 豈知人算,不如天算
此刻的冥府嵌在現世之中,宛如子母,是世中之世。
時間有荒誕的錯位,而空間的連接如此緊密。
在黃龍貫海入冥府,淨禮滴水入天河的那一刻,淨禮與冥府的時間才得到統一。
正在升華中的冥府,正在被大齊天子毫不保留的殺意所傾瀉。
那杆方天鬼神戟所轟落的天子之怒,似比天海更澎湃,比天河更浩蕩。
不止是呼嘯在冥府之中,也影響到整個東海。
不止天河伏身如白龍,更萬萬裏海域靜如鏡!
一切波折都被壓平。
所有棱角各異的都服帖,天經地緯,戟鋒即規!
地藏難以理解,祂與人爲善,态度謙和,舍得利益,悲憫衆生,爲何會招緻如此強烈的殺意……爲何姜述如此堅決!
祂非常需要姜述的支持,因爲今日之東海已歸齊,誕生在此的冥府,若能得到齊國天子的認可,将大大推動冥府的成長,好比嬰胎在母懷,又得到父親的庇護,自然就能茁壯生長。
現世即爲母體,社稷的責任即是父親的承擔。
祂借現世孕冥府爲胎,不止是要誕生一個世界!
宇宙每時每刻都有難以計數的世界生而又滅,不會有哪個世界如祂的冥府。
祂對姜述一再地禮敬退讓,是希望冥府得到最好的成長。
但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祂亦不得不……佛陀忿怒!
“衆生若饑,當食我肉。
衆生若渴,當飲我血。
”地藏立在曳落天河的中流,佛眸圓睜,作獅子吼:“枉我悲心,毀我梵憫,不饑不渴而欲食僧侶者,當永在無間!
”
冥天幽幽,冥土無窮。
姜述一戟壓平了天河,其身卻像是在無限地墜落。
佛陀的兩面在時間和空間上同時存在,祂既慈悲地注視着淨禮,又忿怒地注視着姜述。
祂忿怒注視姜述的這雙佛瞳,幽幽似無底的深淵,仿佛在看到姜述的此刻,也将這尊皇帝吞咽。
一卷佛經懸空而照,仿如冥府之星辰。
“《佛說十八泥犁經》,欲使人間有知聞!
行止有業,則人心自矩。
萬惡有報,則歹意難久。
至善者使人心向善,此爲永恒大功德!
”
聲如擊缶,字字曠遠,佛光普照,一世輝煌。
“今日小懲,以爲大誡。
”
佛曰:“請君暫入‘先就乎’!
”
冥府已成,地獄當立。
隻有地獄建成了,能夠真正懲罪罰惡,閻羅寶殿才具備真正的威權。
那些在傳言中如何恐怖的地獄,從來隻是虛妄的恫吓。
它們不曾在真正意義上建立,便如神話時代茫茫多的假神,隻不過是神原上一望無際的稻草人。
跟那些三頭犬、痛苦河,帶着狗、嗚咽鳥、貓頭鷹的北方死神,抑或帶兜帽拿鐮刀收割亡魂的死神……諸此種種,都沒有區别。
地藏以佛陀之尊,今日才要展現真正的恐怖——
地獄十八種,以劫數來計層。
入第一獄者,壽人間三千七百五十歲爲一日,三十日爲一月,十二月爲一歲。
罪鬼當于此獄壽萬歲,此萬歲爲人間百三十五億歲。
每一地獄比前一地獄,增苦二十倍,增壽一倍。
輪回的序章,正是對今生的審判,審判的核心之一,正是以地獄來囚惡罰罪。
地藏迄今爲止的每一步,都在堅定地推動輪回。
冥冥之中的一切,都遵循祂的意志發展。
當然也有意外發生,但一切意外最終都會被祂推回命定的緣分裏——“萬事發生皆利我”!
以無上神通,推動這必然的結果。
神話早有勾勒,“我意”必将實現!
地藏所創造的地獄,第一獄即名“先就乎”,人居此獄中,相見即欲鬥,相傷相殺無歲數。
是一萬歲相傷相殺而不死之地獄。
祂将“先就乎地獄”演化爲“拔舌地獄”,以此第一獄,罪姜述之口業!
這在本質上是用新生的冥府的規則,匡縛大齊天子。
用這種方式來迎接姜述的殺意,在戰鬥的同時,也是對冥府的建設。
若能成功罰罪姜述,才真個叫衆生平等。
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皆不可妄動唇舌,以言語傷人。
所謂口業,妄言﹑惡口﹑兩舌、绮語。
口業之最重者爲诽謗,當受拔舌!
永世煎苦!
姜述說要飲地藏的血,算是惡口。
但見無邊黑氣,洇地而出,結成“惡口”二字。
它們乃天生的道文,更是冥府的章律,仿佛刑房的鐵栅,懸空凝鑄。
又将齊天子的口業,填進冥府之中。
漫天鬼影如蝙蝠群集,欲來掰嘴,将以鐵鉗夾舌。
要将齊天子的舌頭生生拔出,以償還他要生食佛陀的因果!
姜述單手提着巨大的方天鬼神戟,隻是輕輕一撥,竟将那代表冥府章律的“惡口”二字撥到一邊:“試爾十八犁,又有何妨?
!
”
他能避而不避,帝靴輕輕一擡,竟然直接走進佛陀的眼眸中,走進了地獄中!
地藏的眼睛是忿怒的海,海中框着所有不敬佛的人。
姜述沉入海底,選擇直面十八泥犁地獄,親自阻截冥府演化的進程。
姬鳳洲則是行于海面,以嘲風天碑爲劍,斬斷地藏對因果的窺見。
冥府之外的人以肉眼所見,便是立身天河的巨佛,橫于中流,那龐似日輪的佛眸上,停着微不可察的黑點——那是帝袍披身的姬鳳洲,以劍尖抵着佛陀的眼瞳。
而無盡的因果之線,便在他身周截斷。
在能夠看到因果之線的人眼中,像是看到一朵綻開的線花!
當然垂線如凋零。
在這彼此無分的交鋒過程裏,地藏看着姬鳳洲身後無數飄飛而又垂落的因果線,用一種遺憾的眼神。
姬鳳洲禁不住回頭看去——
在所有斷裂的因果線裏,其中有一長一短的兩條,在空中張舞了一個瞬間,便頹然地搭在一起,像一根枯萎的枝丫。
“陛下意在六合,天下盡爲棋子……”地藏歎息:“豈知人算不如天算。
”
姬鳳洲向來是天子如淵,威福不測,此一時也不免立眉。
“咳!
咳!
咳!
”
無盡冥府之外,東海海面之上,粗粝的海風迎面吹來。
同秦廣王并肩而走的楚江王,忽然開始咳血。
此刻冥府正在無限生長。
立宇宙,全地獄,是胎兒已生,如嬰孩将壯。
所有入主神宮的閻羅,都沐浴在神光之中,享受着冥府的福報。
真神已然一蹴而就,陽神也非遙不可及。
那些離開冥府的閻羅,當然無緣此功。
更有如秦廣王、楚江王這般對抗冥府者,在對抗的過程裏也幾乎耗窮了自我。
這時楚江王咳起血來,尹觀一把将她扶住:“鎮定!
交給我!
”
咒力如毫毛細雨,飛進楚江王體内。
瞬間逼出那突然發作的異種力量——但見楚江王眼眸中,一條符文鎖鏈如蛇遊竄。
無數根碧遊針瞬間浮起,将它圍住穿殺。
原來轉輪王佘滌生埋下的手段!
大約是在冥府對峙的時候留下,本就是要延遲爆發,隻不過他們并沒有真正戰鬥,故而一直拖延到了此刻。
尹觀已經沒有太多的力量,幾乎是以自殘的方式刺激咒力新生。
他一邊把着楚江王的雙臂迅速飛退,一邊還待繼續追索,卻見那條被穿殺的符文鎖鏈,瞬間裂成無數個微小的符文,向四面八方肆虐。
佘滌生畢竟也是墨家出來的天驕,轉輪王畢竟彼時就有無限接近陽神的力量!
他的手段并不那麽容易抹消。
“咳咳咳!
”楚江王連聲咳嗽。
噗!
又噴出一大口血。
血液不僅染紅閻羅面具内部,還從面具的眼窩處飛出,數滴飛濺在尹觀清俊的臉上。
開出濃重的、小小的血花。
她咧開嘴笑,盡管有面具遮掩,不能叫人看到。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來,想要把尹觀臉上的血液抹去。
但雙眸一霎變作血紅,無窮的殺意像是炸破了的水球,粘稠的鮮紅的在她的眼睛裏流淌。
她爲尹觀拭血的手,瞬間凝霜結雪恍如冰刀,倏而探向尹觀的脖頸,直欲殺之。
隻欲殺之!
她又在這時犯了病!
不可自控的元屠之病!
尹觀一把握住這冰刀,任冰雪在掌心割出血痕,又一手将楚江王轟來的拳頭捉住,捉着按下去,恰恰按回了楚江王的膝撞——在這不止歇的戰鬥過程裏,同時繼續催發咒力,爲她解決身體裏關乎符文的隐患。
可元屠之病發作起來,一切隻以殺戮爲目标,楚江王本能将所有的力量都調動起來,試圖掙脫尹觀的鉗制,将其殺死——她的力量本就所剩不多,此時一經催動,體内空空蕩蕩!
好比關樓垮塌,城門打開,營不設防。
千萬個細小符文,瞬間肆虐此身。
“嘔!
”
楚江王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鮮血混合着内髒碎片,填滿了面容和面具間的空隙,順着臉頰流下。
她看着尹觀。
看着尹觀!
可是眼睛也被鮮血糊滿。
那麽粘稠而又濃重的……
她的氣息急劇衰落。
她的身體癱軟地挂在尹觀身上。
這竟然是他們唯一一次擁抱——在她身死的這一刻。
尹觀平舉着雙手,一時無措,海風迎面吹來,吹不動他被鮮血染濕的長發。
清俊而蒼白的臉上,血珠似露珠般點綴,又似燭淚滑落。
他像一座靜默的橫枝的燭台。
可是她的生命之火,像一支殘燭,像被這海風吹滅了。
……
那搭在一起如枝丫的兩條因果線,一長一短,本就同根同源。
短的那條因果線已經枯萎,長的那條……垂落在中域,景國應天府。
樓約指節粗大的雙手,安靜地垂在身側。
這裏是應天第一家,是他的家。
他獨自站在幽冷無光的房間裏,想着那麽多年都住在這裏的那個孩子。
她關在這裏不能出去,不能見光,每天每天,是什麽心情呢?
她早就在坐牢,所謂人生經曆,隻是輾轉于不同的牢房。
家,禦史台獄,緝刑司獄,中央天牢……
樓約在困住女兒童年的房間裏,沉默了很長時間。
天子親征地藏,宗正寺卿并三大國師随征,太虞也在。
而以晉王姬玄貞監國,南天師應江鴻總督帝國軍事,冼南魁也領軍拱衛天京城……文相不用說,那是百官之首,中央帝國朝政運轉的核心。
獨他樓約,是什麽任務都沒有交付的。
他已不再是皇敕軍副帥,不再是軍機樞臣,也未能成爲玉京山大掌教。
天京城裏暫時沒有他的位置。
他想着回家小住幾日,暫離嫌疑之地,避開風口浪尖,以待後續。
但又得到天京城那邊緊急遞來的消息——
樓江月逃獄。
他于是知道,他永遠不可能成爲玉京山大掌教了。
文相親自寬他的心,與他言說種種。
他隻說知道了,隻說對不起,隻說自己願意擔責。
最後他沉默。
逃了也好。
人總要爲自己活着,哪計日月長短。
他特意請人給樓君蘭安排了許多軍務,國家動蕩之時,正是年輕人出頭的機會。
他也不想君蘭爲妹妹擔憂。
所以隻有他自己在家中。
他從不表露脆弱,隻偶然在江月離家的時候,他會在這個房間裏,靜靜地站着。
他太忙碌了,忙于國事忙于修行,忙着實現人生理想,實現家國大計……所以他從來不會站很久。
通常隻是發一會兒呆,便離開。
父女倆從不表達于言語,但好像通過這幽暗的房間完成交流。
有時候他也會想,女兒在想些什麽。
當然他從來想不明白。
他靜靜地站在這個房間,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爲,又到了江月溜回來的時候。
他下意識地推門……
手卻鑄在了門上!
他在這樣的時刻悚然擡頭,幽暗房間裏他的眼睛森森放光!
他感到一種巨大的空落,好像心髒被什麽東西掏掉了!
人在巨大的失措中,不知爲何會回想人生。
他這一生所追求的,到底是什麽呢?
從應天府樓氏天驕,到玉京山太元之号。
他本心所求,當然是【最強】之格,以第一真人,晉第一真君,乃至眺望超脫。
但是爲了國家利益,他可以放緩修行,在舊路已折、還沒有找到新的更強道路之時,便強行登頂,以真君位格,去争一個玉京山大掌教之位。
可是爲了保住女兒樓江月,他又不惜冒着大計動搖、掌教之位不穩的風險。
他這一生傾盡一切想要做到最好,但總是都差一線。
他有一顆強者的心,但他更忠于他的國家,而在這一切之前,他首先是一位父親。
可是如今!
一切都成了空。
這麽多年……這麽多年!
樓約!
你到底在做什麽!
永遠的差一線,永遠的失敗者!
他緩慢地将手從門上移開,低頭看着,要将它合攏……卻捏不成一個拳頭。
他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他猛然仰起頭來,長發張散,雙眸盡血!
第2507章 空空之心,可以填恨
這雙掌握混洞的手,擡掌不能自握。
能夠轟出三十三天的拳頭,卻什麽都沒能留下。
此心徒然空落,可謂悲矣!
空空之心,可以填恨!
樓約在樓江月的房間裏血眸仰天,無聲悲嘯。
“恨天不仁,恨地不德,恨人無義!
”
恨意可以改變一個人,而他改變的不止是他自己!
玉京山上有一座異常冷肅的祠堂,風格與山上其它威嚴堂皇的建築截然不同。
整體呈黑色,屋脊冷硬,檐如鋸齒。
玉京山上的修行者,都習慣稱它爲“黑祠”。
祠堂有匾無字,通常也不許人近。
唯有邊荒斬魔得大功者,能入此祠受大奉。
誅魔者跨過此門,那黑幽幽的匾額才會顯現相應的魔氣,愈是濃郁,愈是功著——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它體現的是無上殊榮。
昔者荊國中山燕文,在邊荒立洞真極限碑,就來玉京山上供奉過誅魔盟約,換取上古功法。
當然,那一次是有更多的政治意義。
往前如呼延敬玄,往後如姜望、鬥昭、鍾離炎等,都不曾來過。
這處誅魔祠,在逐漸被政治因素影響,甚至赤裸裸地淪爲鬥争武器之後,早就失去了它的神聖地位。
當年姜望被指通魔,在證據都沒擺出來的情況下,立即從山巅落到谷底,天下恨之。
足見得玉京山上的誅魔祠,在人心之中還是很有份量。
但今日再有人被玉京山上的人那樣指認,已經不可能引起那樣巨大的反響了。
且随着姜望聲名愈響,它愈不得信任。
不過誅魔祠雖然輝煌不再,供奉在此的《上古誅魔盟約》,它本身所代表的曆史、所彪炳的榮耀,仍然牢牢地刻印在人族的曆史裏。
人們必須永遠記得,上古先賢爲消滅魔潮所付出的一切。
今日此時,誅魔祠無召自開,那黑幽匾額上魔氣翻滾,仿如惡獸将出——一卷白軸玉書騰然而起,飛上高天!
鎮守山門的霄玉、玄元兩位真君随之踏出,一時相視而驚!
什麽樣的魔蹤,才能把《上古誅魔盟約》都驚動?
!
今世大昌,人族早就不把魔族視爲最大對手,這也是誅魔祠日漸衰落的根本原因。
就連世代供奉《上古誅魔盟約》的玉京山,都有人對它失去敬畏,把它當做排除異己的武器。
如今它無召自出,要用怎樣的痛苦,來驗證人們的錯誤呢?
天京城内,闾丘文月推門而出,眼神十分複雜。
樓江月逃獄後,她第一時間安撫樓約,是在未來的朝局中,仍然對樓約有相當的倚重。
怎麽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她立即吩咐:“這件事情不要擴大,不要讓樓氏其他人受到太大影響。
”
又道:“把樓君蘭請到我府裏來。
”
晉王姬玄貞坐鎮帝都不動,留掌軍事的南天師應江鴻卻拔劍而起,一步落下應天府——
就在他眼前,應天第一家,千年樓氏,仿佛被時光風化。
亭台樓閣,應天名府,一地潰塵。
隻剩下唯獨一個房間,曾經住着樓江月而樓江月永遠不會再回來的房間,被幽光籠罩,伫立在彼。
吱呀~
房門推開來,走出身材高大的樓約。
虎嘯山河袍,登雲靴,寬額闊臉,一切的一切,都和往常沒有區别。
隻在眼睑處,有一抹猩紅。
他站在那裏,仰看應江鴻:“好久不見,天師大人。
”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擡起頭:“看來我輸了。
”
這是并未相隔多久的問候,這也是漫長的結局的宣告。
在和七恨魔君的戰争裏,他成爲了永遠的輸家!
但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并沒有遺憾,更不存在痛苦。
他已經不會因爲樓約這個人的一切而痛苦了。
所有的遺憾都停留在過去。
應江鴻看着這樣的樓約,一時也沒有說話。
黑色的道質在樓約掌中流動,構築黑暗三十三天。
質本高渺,道即天成。
樓約已經走到這一步,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他躍升衍道這一步太過匆促,是爲了競争玉京山掌教大位所做的選擇,并不是他自己能達到的最強姿态。
本來可以在登頂玉京山之後慢慢填補。
但樓江月逃獄,永遠葬送了這種可能。
沒有千年之功,樓約已不可能填補缺憾,更不可能如此刻這般強大。
除非……
轟轟轟!
中域似乎從未如此空曠,整個景國都變成了布景。
仿佛一張幕布掀來,嵌在天空,其上圖畫荒涼。
它是遙遠的蜃景,可也近在眼前。
那是一望無際的荒原,隻有怪模怪樣的石頭互相碰撞,永無止歇的風沙呼嘯來去。
但在嶙峋荒敗的盡頭,有一個黑點越來越清晰了……那是一座代表權勢和地位的宮殿!
不同于應江鴻以前所見過的那種蠻荒獰惡以粗粝爲美的魔宮,這座魔宮在雄闊之餘,也不乏精緻,不僅有勾角飛檐,亭台假山,甚至有小橋流水!
就在流水潺潺的岸邊,站着容顔俊美的黑衣男子,流水映着他如畫的面目,他卻看着人間。
或者該用……“祂”!
雖有應江鴻隔世與之對峙,‘七恨’隻是對着樓約遙遙一禮,笑着道了一聲——“魔君!
歲長路遠,久候多年!
”
中央帝國軍功第一的南天師,不在祂眼中!
祂優雅地側身,伸手爲引:“千萬魔族大軍,正在等待您的鈞旨!
您忠實的魔域,恭請您的降臨!
”
應江鴻按劍在彼,沒有任何動作。
當然不是他缺乏拔劍的勇氣,而是時至此刻,他已經做不了什麽。
樓約站在那孤獨的小屋前,在整個齑粉堆積的世界裏,守着他僅此的靈魂。
他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擡步往前,走上天空,走向天際。
應江鴻想他或許會回頭看看,但是他并沒有。
魔果然是魔,非人的物種。
樓約從地面走向天穹那片蜃景,也是自萬界中心的現世,走向萬界荒墓。
他一直披在身後的虎嘯山河袍,倏而迎風一展,化作一張仿佛新剝的虎皮!
血氣彌漫,虎威猶存。
這張虎皮一蕩,卷成一卷獸皮書,張揚在空中。
獸皮書上扭曲怪誕的文字,如活物一般嘶吼,亦似道文能叫人見而知意。
其意爲……
《七恨魔功》!
世間久傳有七恨,竟叫樓約自得之。
不。
樓約這樣的人物入魔,掀起這樣巨大的動靜,又豈是隻修成一部魔典?
這卷獸皮書在空中張合不定,仿佛活物在呼吸!
書上的那些文字扭曲着,咆哮着,發生了根本性的、因樓約而發生的改變,最終定成——
《所求皆空恨魔功》!
!
!
轟!
魔氣沖霄!
黑煙如柱撐天,魔焰燎卷天穹。
此時此刻人們遙望中域,幾乎是肉眼都能看到這魔氣沖霄的一幕。
且就在景國範圍内發生。
舉世皆驚!
這是整個道曆新啓的曆史中,都不曾出現過的嚣張魔焰!
而近在咫尺的應江鴻,看着這卷獸皮書,久久無言。
差點被推上玉京山掌教大位的樓約,一朝堕魔,這已是景國的千古醜聞。
但在這卷獸皮書面前,這還都不算什麽!
從《七恨魔功》到《所求皆空恨魔功》,它代表着魔界永傳的八大魔功,再一次發生了改變,當然這次改變算是幅度微小,仍是在恨魔功的範疇内。
隻是由具體的“七”,變成了“所求皆空”。
事實上此刻這部魔功才同其它魔功統一了規格,不再那麽突兀,一看就是新篇。
而它也或許意味着,七恨魔君在創造這部魔功之時,就已經在預設今天!
祂留下一個補完的缺口,留待樓約今日成就。
八大魔功乃魔祖當年傳下,據說八大魔身相合之日,魔祖就會如期歸來。
命占一道自中古之後不變的絕望蔔辭,便是“滅世者魔也”。
毋漢公乃至上古人皇,都是因魔祖而死。
便是這樣恐怖的存在,其所留下的八大魔功,永恒不滅,在萬界荒墓不斷重生,成爲魔界的永恒支柱。
萬古以來,無論人族如何設局,如何消磨,八大魔功永恒存在,總是滅而又生。
可七恨魔君創造了《七恨魔功》,完成了對《苦海永淪欲魔功》的替換,前所未有地改變了八大魔功!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此君創造了一部更優于魔祖當年之創造的根本魔功,得到了其餘魔功的認可,這才能夠替代《苦海永淪欲魔功》的不朽之性。
作爲魔界萬古以來唯一的自敕魔君,七恨魔君毫無疑問是當今魔界最恐怖的那一位,這也是整個現世高層的共識。
但七恨魔君的恐怖程度,還是要超出人們的想象。
此君身在尊位,不甘以身奉獻,不願被動迎接魔祖歸來的命運。
祂早早地布局樓約,耗時長久,引之入魔——這或許是近千年來,最具天賦、最具名望地位,也最有實力的入魔者。
長時間的中州第一真人,景國千年名門樓氏家主,景國軍機樓裏的核心樞使,執掌過天下強軍,半隻腳踩上了玉京山大掌教的位置……
很難有比這更嚴重的堕魔了。
除非姬鳳洲把龍袍一掀,說他也是魔君。
又或姜望桀桀怪笑,大喊“世上無人不可殺,世上無人不可殺我也。
”
《所求皆空恨魔功》的出現,意味着樓約已經摘下【魔君】之尊位,一步走到巅峰,身在魔界至高無上的八大魔君之列。
而原本登頂魔君尊位,又爲此位所縛的七恨,自然就完成了脫身。
完成這場曠古絕今的逃脫,從既定的魔祖歸來的命運裏脫身,七恨也毫無疑問的成爲了超脫者。
魔界當代唯一的超脫者!
祂永遠地改變了魔界,也更改了諸天萬界的格局。
凡稱名魔君者,必是最強天魔,這是魔功賦予他們的力量。
憑借魔功的支持,魔君在魔界,就好比幽冥神祇在幽冥,絕對地傲視群雄。
但在魔界之外,即便是早先号稱最強魔君的帝魔君,也隻是站在門外窺見超脫的層次,而無法企及真正的超脫者。
如今樓約堕魔,七恨超格。
魔族隻能自囚萬界荒墓的時代,或許便一去不返了!
與天獄大世界、幽冥大世界這些都不同,作爲諸天萬界的墳墓,所有世界消亡後的終點,萬界荒墓和現世在某種意義上是對等的。
前者是諸天萬界的終點,後者是諸天萬界的中心。
魔生于此,故才有上古時代席卷整個現世的魔潮。
七恨超格,諸天都要重新審視魔土。
那沖霄魔氣如陰雲,一朝蓋世……
仿佛曾經蔓延在這個世界的恐懼!
當然一切還不止如此,七恨好不容易完成超脫,将魔界景象烙印在現世天穹,留下此世之傷痕,卻不僅僅是爲了迎接樓約。
中域這邊,應江鴻所見的七恨,正親迎恨魔君樓約歸位。
而在東海之上,冥府之中,風流絕代的凰唯真一步入畫,身前卻也同時出現了一襲黑衣的超脫之魔!
“且慢……且慢!
”
七恨微笑地看着凰唯真:“山海道主行色匆匆,所爲何故?
”
凰唯真深深地看祂一眼,很是平靜地道:“宰殺超脫,是我閑趣!
”
這是一句再大不過的大話,可剛剛死掉的無名者公孫息,可以爲此言注解!
凰唯真成就超脫的第一件事,就是宰殺超脫。
這是前所未有的壯舉。
别說是在道曆新啓的時代,即便是在超脫者亂戰的時代,這種情況也幾不可見。
“山海道主确系妙人!
”七恨哈哈一笑,正要往前,忽然側身轉眸,莫名地道:“來了個小朋友。
也是老朋友。
”
凰唯真亦于此刻擡眼——
恰恰青虹貫日,似一支飛箭殺入形勢無比混雜的東海,正中名爲“冥府”的靶心!
當姜望在超脫尾迹所留下的現世傷痕裏穿行,追蹤淨禮小師兄而來的此刻,眼前所見,便是這般——
凰唯真對峙七恨。
姬鳳洲懸立地藏佛瞳前。
楚江王死,秦廣王瘋,淨禮小師兄墜落天河,齊天子身陷十八泥犁地獄。
他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看着天河之中的巨佛地藏。
隻是驟然飛起紅塵劫火,此火燃燒在他的雙眸之間。
轟!
他束發的玉冠驟然崩潰,黑發一時張散。
難以度量的濃郁的魔氣在他身周,像一朵炸開的雲。
雲氣之中又浮現十三尊隐約的魔影。
喜魔!
怒魔!
憂魔!
思魔!
悲魔!
恐魔!
驚魔!
見欲魔!
聽欲魔!
香欲魔!
味欲魔!
觸欲魔!
意欲魔!
那劫火如綻花的赤金色的眼瞳,眼周描上一圈深邃的黑痕。
在這個瞬間,天海搖蕩!
海嘯一百年之天海,發出驚天動地、震蕩諸界的轟響。
你明白他在一層層解開關乎他自己的封印!
轟!
轟!
轟!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出現過十三證的天人,我是唯獨那一尊。
你是天生的天人,我是自證又自掙的天人!
你說你天意垂憐!
今與爾,撼天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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