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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522章 舟楫路窮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5037 2024-11-24 02:55

  第2522章 舟楫路窮

  臨淄城的暴雨,下得鮑玄鏡心煩意亂。
說起來人類真是脆弱。

  他總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他的爺爺,一生都在雨中。

  他也不可避免地難過。

  在驚覺天意之厭後,他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他的爺爺也做了所有能做的,現在竟然隻有等待結果。

  成為一個真正的人,讓他擁有了全新的可能,也讓他如此孱弱。

  “啊呀呀。
”門外有個聲音忽然響起:“你該怎麽辦呢?

  那個聲音靠近:“哪怕你現在逃出齊國,亡命天涯,也隻是徒然引人猜疑,且很快就會被搜捉回來。
你該怎麽辦呢?
祈禱你那個生列兵事堂、死入英烈祠的爺爺,確然幫你抹掉了所有的猜疑嗎?

  鮑玄鏡從椅子上跳下來,走上前去,面無表情地拉開了門。

  他看到鮑維宏的侍從——英勇伯府的一名家丁——正姿勢謙卑地站在那裡,語氣卻是居高臨下的調侃。

  “七恨。
”鮑玄鏡眼神複雜:“現在不該稱魔君了。

  英勇伯鮑珩府中的大管家鮑忠,曾為《苦海永淪欲魔功》之【驚魔】!

  後來薑望一封書信傳出,朔方伯鮑易親自捆住他,送到苦海崖,交到薑望手裡,被煉回魔意一縷。

  而在這之前,鮑忠常常往來於朔方伯府,同鮑玄鏡相處極好,常常帶他出去玩耍。

  驚魔不是什麽好東西,鮑玄鏡又豈是什麽乖孩子?

  他們能夠耍到一起去,自是白骨早就同七恨搭上了線。

  驚魔有意沾染鮑氏公子,鮑玄鏡也想咀嚼一番至情魔意……可謂一拍即合。

  最後白骨撞上了七恨魔君,也算不打不相識。

  隻是那時候的白骨,還自負於走在超脫者的康莊大道上,那時候的七恨魔君,還困宥在八大魔功的命運裡,比他在幽冥世界還受錮,幾乎看不到未來。

  如今他還在這條路上沒怎麽出發,七恨卻已然跨過終點,履足超脫。

  人生風景,真是變幻莫測!

  “小公子!
”鮑維宏的侍從跪了下來,懇切悲聲:“求求您救救我家少爺吧!
他在北衙大牢裡,還不知怎樣受苦!

  同樣一個人,他作為鮑維宏侍從的求救,和他作為七恨的調侃,是在同時發生。

  七恨並不是侵佔了這個人,隻是借用了他這段時光裡的一個片面。
恰是如此,才如此不著痕跡。

  鮑玄鏡將他扶住:“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真的沒事嗎?
”鮑維宏的侍從擡起頭:“你確定朔方伯已經埋葬了一切?

  鮑玄鏡隻是看著他:“你站在地藏那一邊嗎?

  “你們之間的事情,與我無關。
我既沒有幹涉祂對你的出手,也沒有告知祂你的情況。
”侍從道:“我相信命運會將更好的那個留下來,做我永恆的朋友。

  “我還能永恆嗎?
”鮑玄鏡問。

  “我相信你有永恆不磨的意志,倒也不必在我面前表演消沉。
”侍從笑了笑:“再怎麽示我以弱,我也不敢小看你啊!

  “好吧,那麽現在我還活著。
”鮑玄鏡說。

  “地藏也還沒有死。
”侍從笑道。

  鮑玄鏡沒有笑:“你剛才說——我的情況?

  侍從沒有說話,隻是擡起手來。

  在那隻粗糙的大手裡,有一些簡單的念頭正在浮沉。

  那是朔方伯鮑易死前的些許殘念——

  “薑真君說他的生死大敵……最後的線索,就藏在那家客棧裡。

  “小玄鏡忽然提起霸府仙宮,提到田安平。

  “苗汝泰作為苗家人,又那麽順利地找到了觀瀾客棧。
以及觀瀾天字叁號客房裡,錯綜複雜的各路人馬……”

  “伯昭,仲清……我父……我的鮑氏……”

  便是這些零零碎碎的沒有結果的念頭,不構成什麽完整的思考,卻讓鮑玄鏡的表情一黯再黯。

  鮑玄鏡松開了他的手,慢慢蹲了下來。

  小小的公子,和高大的侍從,就這樣被門檻分割,隔著門檻對視。

  “你要怎麽幫我呢?
我的朋友。
”鮑玄鏡問:“我又能幫你什麽?

  高大的侍從跪在那裡,雙手撐地,卑微地低著頭:“我會怎麽幫你,你很快就可以看到。
至於現在,請給我安排一個任何人都查不出根底的人,我要去一趟天牢,看看我的老朋友。

  ……

  ……

  “田安平死定了,除非來個超脫者救他,天子又剛好不在境內。
”博望侯難得地站著,手裡抓著秋千繩,慢慢地晃。

  天空雖然在下雨,但雨珠敲不進庭院中。

  術法織成透明的天幕,載著今夜的雨色,懸明的宮燈比星辰更絢爛,交織著虹輝。
大著肚子的易十四,坐在秋千上。

  她倒是不關心田安平死不死。

  隻是聽說孩子在娘胎裡就開始傾聽世界了。

  在孩子面前說打打殺殺的事情……不太像話。

  “青磚。
”博望侯又吩咐道:“你親自去一趟楚國,看看章華台是誰主事,就說該付的酬勞讓他們付一下,就不要叫本侯自取了。
本侯胖大,一動有耗,非溢價不可償。

  現今作為影衛統領的青磚,也早就習慣了侯爺那些讓人聽不太懂的命令,隻問道:“具體是什麽酬勞?
屬下怕拿錯了。

  “聽聞隕仙林裡殺無名,百經奪門,蔚為壯觀。
”重玄勝隨口道:“其中有一部中古兵聖匡煌的《韜略書》——本侯的孩子將要出世,將門之後,不可以不通兵略,若能以此書,為之啟蒙,本侯會很高興。

  十四這會倒不覺得打打殺殺有什麽問題了,隻道:“咱們的孩子也不能隻通兵略吧?
不是百經奪門嗎?
沒有別的了?

  重玄勝啞然失笑:“那就要看看楚人的誠意了!

  對青磚道:“夫人的原話你也複述。
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心!

  青磚暗暗怎舌。
也不知侯爺做了什麽事,竟能向楚國開這個口!
當下躬身而退,隱入夜中。

  “真能給啊?
”十四忍不住問。

  “一部《韜略書》是公道,再加點什麽是厚道。
”重玄勝笑道:“不過叫青磚多說一句而已,又不吃虧,漫天開價,坐地還價嘛。

  重玄勝一隻手慢慢地搖秋千,另一隻胖大的手攤開來,眼睛掃過去,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

  那裡本來有一顆仙念,裡面載著薑望參與無名之戰前,所有涉及觀瀾天字叁和白骨尊神降世身的思考。

  但是現在不見了。

  他也忘了這件事,兩隻手都抓住了秋千繩。
好像攤開手本就是為了抓得更緊。

  故事已經改變——那顆仙念在飛離東海的時候,意外卷入天瀾,未能飛入臨淄。

  而重玄勝對於觀瀾天字叁的情報察覺,乃至後續分析,都是得自齊國官方情報,這才有了同諸葛義先的默契和交易。

  一切都沒有變化,唯獨丟失了關於白骨的線索。

  有一種超乎想象的力量,將白骨的痕跡,從這段故事裡抹去。

  “好大的雨!
”重玄勝看著天空說。

  ……

  ……

  離開朔方伯府、走進天牢的七恨,正帶著田安平在雨中走。

  同行的還有樓約。

  天道深海是如此廣博地擁抱這個世界,像一個母親,本能看顧她的孩子。

  日月斬衰,四時失序,七恨攜人渡海,卻如履平地。

  人間當然還有樓約和田安平的照影,但都已不是真實的存在,一旦有誰試圖捕獲,就會發現其蹤已空。

  此時的天海,嘯動不休,怒濤起伏。

  超脫層次的天人正相爭於天海!

  七恨隻是默默借道,三尊身影,潛行於海底。

  在某一個時刻,忽有一聲龍吟——

  “吾今來此,問天上是否有仙?

  樓約和田安平同時扭頭眺望,但見得一尊仙相縹緲的身影,駕仙宮而來,外籠金色天相,貴不可言!
兩條龍須飄飛天海,毫不吝嗇地鋪張見聞仙力,龍吟長徹,叩問仙蹤。

  而後天海回音。

  而後石人起身。

  而後這天海之底,竟然明顯地裂!

  哢哢哢哢!

  在迅速蔓延開的無盡裂隙裡,又有一聲似劍鳴似龍吟的回響。

  與此同時,地藏的洪聲響起——

  “澹台文殊!

  此刻是【執地藏】戰無罪天人。

  七恨的聲音也同一時刻響在田安平耳邊:“你看薑望——他窮盡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他本已經把握了可能,有機會在這裡改變戰局,但是在他自己也不知曉的情況下,機會就失去了。
田安平,你說你癡迷於力量,力量就在其中。

  說著祂擡起手來,隻是遙遙一抹——

  那縹緲不凡的仙龍法相,便像是一個被戳破的泡沫,消失在空中。
隻剩仙輝點點,沉沙入海,墜進那天海深處的地隙裡。

  仙相所駕的雲頂仙宮,華光斂盡,化作小小一方,如璽印一般滴溜亂轉,瞬間貫穿天海波瀾,自歸遠處。

  曾在東海殺得田安平毫無還手之力的薑望,在證就超脫的七恨面前,也隻是一個徒然被擺弄命運,甚至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麽的可憐人。

  田安平擡眼看向遠處,視線追及,手指微微跳動。

  七恨看了他一眼:“你想要他的仙宮?
最好不要。

  田安平收回視線,看著那深不見底的天海地隙,若有所思:“這裡藏著什麽隱秘嗎?

  七恨笑了笑:“有個家夥在這裡睡覺,咱們最好還是不要打擾。
不要問我這家夥是誰,有一天你會知道。
在這之前也不要太好奇,你的好奇會在這裡殺死你。

  田安平也就真個不再看地隙,而是擡眼遠眺,語氣莫名:“既然你抹掉了他的仙相,為什麽不順手抹掉他?

  “幫地藏一把可以,要陪地藏一起跳海,我倒是沒這個覺悟。
”七恨說道:“到了薑望現在的層次,殺他可不是一個順手的事情,尤其是在天海中。
我一旦真的卷入天海戰場,凰唯真不會放過我。
屆時我就要同地藏同生共死了。
那不是一個好選擇。

  “祂是生來就超脫,我的超脫卻才剛開始呢!

  說著,他看向田安平:“你希望我出手殺死他?
抑或隻是想通過這個問題,了解我更多呢?

  “殺死薑望誠然是一件極有趣的事,若是假手於你,就毫無樂趣可言。
我更是沒有任何獲得,因此他就失去死亡的意義。
”田安平毫無情緒地說道:“你在提問之前就已經知道了我的答案,並且還過分耐心的給予我回應。
你很了解我,同時又好像很樂意被我了解。

  “看看。
”七恨扭過頭來,看了一眼旁邊默默前行的樓約:“多麽令人讚歎的敏銳!

  樓約不置可否。

  七恨便問:“恨魔君,這一路走來,你為何一言不發?

  樓約隻道:“你覺得地藏會輸?

  七恨靜靜地看了一眼天海正中心廝殺激烈的戰場:“我希望祂能贏,但隻是希望。

  “你不打算做點什麽嗎?
”樓約道:“我是說,地藏堅持越久,人族消耗越多。
對咱們魔界是有長遠好處的。

  “你怎麽會覺得我真的隻是看戲啊?

  七恨搖頭而笑:“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我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
甚至還做了一些……不那麽安全的努力。

  祂攤了攤手:“現在可不是魔潮席卷人間的時候,魔族弱勢太多,魔界一無所有,我在這裡也是步履維艱。

  “哈哈!
”樓約忽地笑了兩聲:“聽起來我做了一個不太聰明的選擇。

  “你隻是太痛苦了。
”七恨說。

  “也許吧。
”樓約無所謂地道:“現在我的感覺還不錯。

  七恨又道:“蓋世魔典,餘位不多。
《滅情絕欲血魔功》為命佔所封,短時間內不必再想。
還剩下《禮崩樂壞聖魔功》和《萬世有缺仙魔功》,田安平,你想選哪一個?

  “你找我來不就是因為霸府仙宮麽?
”田安平道:“除了仙魔功,我難道有別的選擇?

  “跟太聰明的人對話,總是會殺死趣味。
”七恨搖了搖頭,繼續在前面走:“但我還是想說,有時候最好的選擇,不一定就是你要做的選擇。
萬界荒墓裡什麽都沒有,可我給你無限的自由。

  田安平道:“什麽都沒有,等於什麽都不自由。

  “有魔啊!
”七恨怪異地笑:“所有的魔,隨便你使用,隨便你研究。
甚至包括其他魔君,隻要你有本事。

  田安平看著祂。

  七恨笑道:“也包括我。

  田安平並不言語。
研究七恨、使用七恨……目前還是太遙遠了。

  萬界荒墓的規則,的確原始而赤裸。
這樣有好有不好,好處在於他可以節省更多精力,不好的地方在於,他吃不到破壞規則的紅利。
因為這裡就沒有規則可言。

  田安平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樓約身上。

  “再看一眼,我就殺掉你。
”樓約頭也不回地說。

  “不要內訌哦!
”七恨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天海深處的三道身影,就這樣貼著戰場的邊緣走遠。

  遠處地藏戰文殊,攪得天海激蕩。

  在某個時刻,七恨忽然回頭看。

  金色的鯤鵬天態仍然翻滾在駭浪之中,並不知道自己被抹去了努力的薑望,還在繼續他的努力——正駕馭天態,往兩尊超脫天人的戰場範圍外疾遊。
一邊遊動,一邊撲騰。

  如此磅礴的天態,相較於整個天海,相較於正在廝殺中的文殊和地藏,又是這麽的渺小。

  如此搖頭擺尾,努力掀動海潮,或許根本就對這場戰鬥毫不重要。

  可他還是在努力。

  “徒勞呵——”

  七恨莫名歎道:“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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