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從羅老太太那裡回來,看到羅宜秀趴在桌上,半碗飯都沒有吃下,就讓婆子把她的碗筷收了。
問她:“你在你七妹那裡吃了什麼,就吃不下飯了?
”
“半隻雞--”羅宜秀趴在小桌上,讓陳氏給打了一下手,“瞧你這坐沒坐相的樣子,給我坐正了!
”
羅宜秀看到對面的宜玉還在慢條斯理地吃飯,她是幾個姐妹中年長的,長得也好看極了。
尖尖的下巴,膚白如雪,柳眉細細,眉宇間卻有種高傲矜持的氣質。
羅宜秀坐直了身子,笑着問羅宜玉:“我聽說上次軒哥兒摔了碧玺之後,宜憐被二叔罰抄女訓,都不能出門了。
四姐,你心疼嗎?
”
羅宜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你整天這麼多話幹什麼。
”
“誰讓你跟那小蹄子玩得好呢!
”羅宜秀頗有些幸災樂禍,“這下你也被她牽連了。
”
“宜憐向來老實懂事,總比你和宜甯來的好!
”羅宜玉反唇相譏。
“是你不看好碧玺讓軒哥兒撿到了,你卻反倒怪了宜憐去?
要我說,當時宜甯也在場,怎的就不知道阻止軒哥兒,非要讓軒哥兒把東西摔壞了!
我看她也是存心的。
”
陳氏看自己的兩個女兒又吵,鬧得她腦瓜仁疼。
拍了桌子說:“行了,吵個沒完。
哪家的親姐妹像你們似的。
那碧玺的事以後不準再提了,免得我們跟你二叔生了墟隙。
再說你們哥哥還在讀書準備秋闱,要是擾了他們讀書,看我不打脫你們一層皮。
宜秀你也是,什麼小蹄子不小蹄子的,你這話跟誰學的?
哪個大家閨秀如你這般說話的!
”
陳氏的威嚴不容置疑,羅宜秀不敢再跟宜玉吵,但她也不想看到羅宜玉。
哼了聲趴到床上去了。
陳氏擡頭看了看羅宜玉,這兩年她這女兒的确是越長越好看,難怪那劉府同知的公子一見了宜玉的真容,就癡迷不已。
再者她最近新制的幾件衣衫無不好看,臉上抹的是上好的香粉,那是陳氏托人從京城買回來的,珍珠粉裡加一點淡黃,要二十兩銀子一盒,襯得她的臉十分瑩白。
“宜玉,你如今也大了,可要學着端莊矜持,莫要跟你妹妹計較這些。
”陳氏淡淡地叮囑。
宜玉起身應是。
陳氏讓婆子進來給羅懷遠和羅山遠送補湯過去。
他們晚上讀書費精神。
羅宜玉推說自己吃不下了,回了房中。
她身邊的丫頭正等着她,悄悄遞給她一樣東西:“四小姐,這是程二公子的回信。
”
羅宜玉秉了燭火過來,心裡像揣了隻小兔似的亂跳,接了紙條打開一讀,嘴角不由得揚起微笑。
“他說我這件衣裳好看……你給我拿筆來。
”
丫頭有些忐忑地道:“四小姐,咱們……咱們還是不要寫了吧,要是讓太太知道了。
奴婢被打死都是輕的啊。
再說程二公子也不會真的跟你一起啊!
您畢竟是和劉公子定親了的。
”
羅宜玉瞥了她一眼,壓着怒氣說:“劉靜如何配得上我,偏偏母親她們非要定這門親事。
”她不像羅宜秀或者宜甯,她是自小被人捧大的。
保定世家大族的小姐裡,她的才學、樣貌、氣度哪個不是最好的,憑什麼就非要嫁給一個府同知的兒子呢!
再說程琅……羅宜玉是第一次見了就喜歡他的。
程琅是她見過最俊秀俊朗的男子,就連府中的三哥都無法與他比。
他看人的目光又非常的幽深,似乎是一種十分深情的感覺,為人溫柔和煦。
她每次被那雙眼眸掃過,隻覺得自己輕飄飄的,有種說不出的快樂。
何況……他并非完全對她無意啊。
羅宜玉深吸了一口氣:“你莫要管,此事便隻有我三人知道,不會再有旁的人知道。
誰又能發現……”
丫頭還想說什麼,卻被羅宜玉冷冷地瞪着。
她隻能應喏,乖乖去為小姐取紙筆來。
次日夏風和煦,是個涼爽的天氣,下午從女先生那裡下學回來,姐兒們都到羅老太太這裡學女紅。
宜甯是初學女紅,嬷嬷就給了她一方手帕讓她随意繡着玩。
羅老太太也吩咐過,教授對象主要是羅宜玉和羅宜憐,羅宜秀更是沒指望,她能在登上坐滿一個時辰都算她過關。
“我看着這些針線就頭疼。
”羅宜秀很無奈地說,“母親總是講我不用心,但就像你一樣,你一練字就犯困。
我一拿起針線也想睡覺啊。
”
宜甯回頭瞪了她一眼:“我什麼時候一練字就犯困了?
”
“上次你跟我說的啊……你三哥給你的那本字帖,又難描摹,看着就暈……”
後面突然有人咳嗽了一聲。
兩個小丫頭回頭一看,才發現羅慎遠程琅等人正站在後面,羅懷遠正微笑着看她們,羅慎遠表情淡淡的。
幾個姑娘紛紛站起向哥哥們問好。
羅懷遠側頭打趣羅慎遠說:“三弟,七妹嫌你的字帖不夠好啊。
”
宜甯看羅慎遠清俊的臉上沒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她連忙辯解說:“其實三哥的字帖很好,是我沒有睡好才犯困的。
”
她不辯解還好,辯解了之後幾人笑得更厲害,羅慎遠都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
宜甯覺得莫名其妙,這有什麼好笑的。
她隻能回頭瞪了更茫然無措的羅宜秀一眼,叫她亂說話。
程琅看出這就是上次他送了佛珠的小丫頭,抿了抿嘴唇笑道:“這丫頭倒是有趣,羅家書香傳世,怎出了你這麼個丫頭。
”
他說完之後也沒有多留,擡步跨進了正堂,幾人估計都是來給羅老太太請安的,羅懷遠與羅山遠随後也進去了。
羅慎遠卻走到宜甯身前,宜甯做出相當真誠的樣子:“三哥,那些字帖我挺喜歡的,真的。
都是你親手寫的,我一定好好把它們寫完。
”
“你知道是我親手寫的?
”羅慎遠問她。
宜甯點了點頭,她說:“我認得你的字迹。
”
宜甯這麼一說的時候,她覺得羅慎遠似乎,似乎是淡淡微笑了一下,他輕輕地道:“從來沒有人認得出我的字迹。
”他拍了拍宜甯的頭,“我要去給祖母請安,你明日到我那裡來,送幾本書給你。
”
他跨入正堂中不見了蹤影,羅宜秀戳了戳她的手肘道:“你原來不是跟我說,你這三哥是庶出,卑微低賤,你不屑跟他一起玩麼……怎麼如今我覺得你好像……”羅宜秀想了好久才找出一個字,古怪地看着宜甯,欲言又止地說:“我怎麼……怎麼覺得你現在有點怕他?
”
宜甯心想歎了一聲,羅宜秀都能看出來麼?
應該沒有這麼明顯吧,其實她對羅慎遠真的是又敬又怕。
隻不過她平日都不表現出來而已,畢竟他現在隻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而不是那個冷酷的首輔。
宜甯總是想起前世聽到過的事情,扶持羅慎遠的恩師徐閣老,因為觸犯當時的首輔汪由被亂棍打死,屍體血淋淋地擺在午門,羅慎遠的轎子路過的時候,甚至沒有停下來看一眼。
或者是他當上首輔時候,如何冷酷地發動了政改,逼得皇帝不得不逮捕殺了一千多人,其家人要麼充入了奴籍,要麼流放去了海南。
她的确是想讨好他,誰知道日後的羅慎遠會怎麼樣呢。
而且羅慎遠對她也挺好的,隻不過他是沉默寡言,不喜歡表達情感而已。
“三哥對我好,我自然也要好好對他。
”宜甯跟她說,“你以後也尊敬他一些,他也是你三哥。
”
羅宜秀不以為然,打了個哈欠,又拿起了自己的繡繃繼續繡百花圖。
她繡了半天,也就繡出蝴蝶的半邊翅膀。
她自己偷懶,擡頭看别的兩個學生,也都是心不在焉的。
羅宜憐才犯過錯,謹慎收斂,話都少了許多。
但是她姐姐羅宜玉,怎麼也學得沒精打采的……
宜甯也擡頭看着羅宜玉。
羅宜玉注視着程琅離去的方向,甚至看都沒看手裡的針,幾乎就往她手指尖上戳去了。
宜甯什麼都沒說。
羅宜玉啊了一聲回過神,連忙把繡繃丢開。
嬷嬷看到她秀氣的指尖上冒出一滴小小血珠,趕緊讓丫頭拿紗布等物來。
“四小姐,這怎麼會突然傷到手呢。
您要是累了就歇一會兒,可不要勉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