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甯隻能被迫轉頭看着那邊,周圍有人起哄,羅慎遠才接過蓮溪遞過來的酒,飲了一口。
蓮溪瞧他年輕俊雅,氣度沉穩不凡非常人可比,就心熱幾分。
在他旁邊的圓凳上坐下來,看到他身前擺的棋局還未動過,笑了一笑:“妾身倒也略通棋藝,不知羅大人可願奉陪?”
她細白的手捏起一枚黑子。
羅慎遠笑容依舊未變,手指卻把玩着酒杯未語。
旁邊有人就說:“羅三,你也太不解風情。
蓮溪姑娘何曾陪人下過棋?這次若不是你一起來,她恐怕還不肯來與我們彈首曲子,你可别駁了美人的面子。
"
羅慎遠許久才放下酒杯,從棋盅裡拿了白子。
“既然如此,姑娘就先行棋吧。
”
蓮溪微牽袖口,緩緩在玉盤上落下一枚子。
宜甯原本捏緊的手漸漸放松,棋局是怎麼樣的她可看不清楚。
但卻看到羅慎遠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他的表情很細微。
她卻知道這位蓮溪姑娘想必棋藝很不好,三哥最不喜歡奉陪棋藝差勁的人下棋,
他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
似乎天分極高的人,就越是如此。
@他的棋藝冠絕天下,卻很少下棋,因為沒有敵手。
教宜甯的時候還勉強陪她下,平日别人下棋的時候,他看都不會看一眼。
幾次行棋之後蓮溪臉色漸漸凝重,手執棋抵着下巴思考。
程琅看了暗自無語,竟然跑去跟羅三下棋,想用這個引起他的注意不成?便是平時應付的都是些滿肚油水的商賈,不知道分寸了。
該重新調教才是。
蓮溪不久之後也發現了,這位羅大人連想都不用想,她思考半天下走一步棋,他随即就跟上了,
然後就等她下。
一步步地把她堵死,毫無反擊之力。
她強笑一聲,把棋子放了回去道:“院中的葡萄熟了,我剛遣人去摘了些來,請諸位大人們吃些新鮮葡萄。
”
羅慎遠把剩下的棋子扔回去,又端起了他的酒杯。
程琅聽到這裡似乎想起了什麼,側過頭問宜甯:“你想吃葡萄嗎?我這兒的葡萄是西域引過來的品種。
原是種不出來,匠人花了好大力氣才結果的,味道非常甜。
”
不用宜甯說,一會兒的功夫,一盤洗得幹幹淨淨的葡萄就端了上來。
陸嘉學看了他一眼,程琅可不會平白對别人這麼好。
原來他求娶宜甯還有幾分真心在裡面,難怪剛才他帶着宜甯進來,他這般狼狽。
他這流連花叢的外甥竟然還有真心的時候。
那邊屋内的葡萄也很快端了上來。
蓮溪大家從婢女端上來的銅盆中淨了手,用熏香了的錦帕擦幹。
從那盤紫紅的葡萄裡選了一粒出來,親手剝了皮。
細白的手指捏着,又親手遞到了羅慎遠的唇邊。
羅慎遠擡頭看她,微微一笑。
蓮溪蓦地臉就紅了,旁邊有人又起哄道:“蓮溪姑娘,你莫得這般,你得親嘴喂他,指不定他才肯吃呢。
”
蓮溪聽了更不好意思,她是名伶,又不是勾欄院中那些下等的娼子,做不出這等放浪的動作來。
但是看羅大人的樣子,似乎親手剝的他還不願意吃。
她剛把葡萄含在紅唇之間,頓時又一陣叫好,她也被鼓動得昏了頭。
正要俯身,突然就聽到羅大人極為輕又極冷的聲音:“我勸你點到為止,再過些,我就不會留情面了。
"
聲音仿若在耳邊,别人根本就沒有聽到。
但是蓮溪頓時清醒過來,一看他的眼睛,分明就是無情極了的,雖然面帶笑容。
她把葡萄吞下去,強笑道:“諸位莫要開玩笑了,這般可就過了。
"
宜甯隻仿隐約看到他推拒了那名女子。
看得差不多了,羅慎遠果然很難對這些女子動心。
尋常男人遇到這樣的美人喂食,恐怕早已經情不自禁地貼上去了。
程琅又輕輕關上了窗扇。
那頭喧嘩,又有藤蘿遮掩,動靜不大沒人察覺。
“表哥方才說,這位蓮溪大家似乎與你有幹系?”宜甯問他。
程琅原來生活混亂,上過他床的女子不計其數,他自己都沒有什麼印象了。
他解釋說:“她原來不叫這個名字,作為瘦馬被賣出來的時候才十三歲。
當時酒樓為她贖的身,我看到就指點了她一二,給她重新取了個名,她倒是聰明,就這麼出了名氣。
”
窮苦人家的姑娘,無法跟宜甯這種世家小姐比。
作為瘦馬,從小被賣來賣去的,琴棋書畫要樣樣精通,伺候男人的本事還不能少。
嫁給人為妾是最好的出路,否則沒了顔色就是死路一條。
其實瘦馬還好,至少瘦馬還以大家閨秀的标準培養,接待的都是達官貴人。
要是那些顔色一般的,賣進勾欄院去,暗娼院内,下場才是慘不仍睹。
“你不嫁你表哥算你還是好的。
”陸嘉學想到程琅那些情史,淡淡來了句。
他懶得管他這些東西,随便他玩兒,反正總有人前赴後繼。
他隻是閑來無事,帶宜甯出來看看羅慎遠平日怎麼應酬的。
倒還真是片葉不沾身的主,的确挺難得了。
陸嘉學喝茶,低沉一笑問她:“你覺得好不好玩?”
好玩,很好玩。
陸嘉學就是看不得她好過罷了。
要是羅慎遠真的做點什麼,在他眼中,她的婚姻美滿豈不是頃刻破裂了。
羅宜甯緩緩一笑:“義父不是說送我回去嗎?”
陸嘉學站起身,招了招手道:“你那葡萄,給你表妹帶上一些回去吧。
”
程琅看着陸嘉學的背影,他對羅宜甯的所言所行,他心裡突然有了個奇怪想法。
如果有一天,陸嘉學知道了宜甯是誰,畫面肯定非常的精彩,山崩地裂。
宜甯這晚回到家裡有些遲了,林海如都派人來問過。
陸嘉學可沒有那個閑情雅緻送她回來,他興趣過了自當回去了。
是程琅親自送她到羅家門口的,
他是宜甯的表哥,倒也無礙。
“他今日帶你過來,可是知道了什麼端倪?”程琅問她。
宜甯冷冷地說了句:“他就是個瘋子。
”
給她的葡萄自然不能要,這葡萄口味特别,整個京城也隻有程琅那裡有。
羅慎遠一看就知道她今天去哪兒了。
故提也沒有提。
就說:“我原來還不知道,你竟然有這麼大個酒樓?”
“尚可而已。
”程琅笑了笑,他沉默片刻。
宜甯想到今日還看到了謝蘊,又問:“你和謝蘊的親事定下了嗎?”
“嗯,定下了下月十五。
”程琅似乎不願意多說,隻是看着她,目光有種清澈的執拗。
宜甯還想問蓮撫的那個孩子的,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問。
等到了之後她要下去,程琅卻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宜甯回頭詢問他:“阿琅?”
“他對你好嗎…”程琅閉了閉眼,昏暗的光線下隻看到玉一般的側臉,他低聲問,“要是他對你不好,你來找我,我還是可以娶你的。
隻要你不介意就行。
”
宜甯心裡一抽地疼。
他何必這麼卑微,他也是天之驕子啊。
“你”想到他日後的事,宜甯就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她關心他,但真的隻是對下輩的關心。
“他是我三哥,自然對我好的。
阿琅,你不用這麼說,實在是不用。
”
他這般深情,宜甯徒增壓力愧疚。
其實她不應該愧疚,但她就是對這個孩子非常心軟。
“你娶了謝蘊之後,還是好好對她吧。
”宜甯雖然不喜歡謝蘊,但如果看到他夫妻和睦,她還是很高興的。
程琅沉默很久沒說話,然後他别過頭:“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
她現在靠着貴妃榻,覺得實在是有氣無力。
宜甯的書房是前兩天才布置出來的,放了博古架,臨窗的高幾上養了盆蘭草。
她等了羅慎遠一會兒,見他還沒有回來,才先自己洗漱睡了。
羅慎遠回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屋内點着燭火。
她縮在床裡面睡得正香。
他俯下身低頭看她的眉眼,宜甯眉梢的紅痣。
他伸手放在她的側臉,帶着溫熱水氣的呼吸撲在他的掌心,癢酥酥的。
@宜甯則聞到了一股酒氣。
靠着臉的手有些粗糙的磨砺,她就下意識地醒了:“三哥,你回來了啊"
“嗯,你睡着吧,沒事的。
”羅慎遠見把她吵醒了,放下了幔帳。
宜甯的意識又漸漸不清楚起來。
第二日他沐休不用去衙門,宜甯去正房請安回來,就看到他在庑廊下看書。
秋風起,屋内都換了絨毯,夾棉靠墊,看着就暖洋洋的。
屋外頭滿是落葉,負責灑掃的小丫頭掃都來不及。
太陽照着落葉和屋檐一片金黃,他手邊放了一盤洗好的葡萄,但還沒有開始吃。
“楠哥兒今日可還聽話?”見她請安回來了,羅慎遠擡頭問她。
他手裡的書冊翻過一頁。
“吃了兩塊山楂糕,就被宜秀抱去大房玩了。
”宜甯在他身邊坐下。
她看到葡萄,不知道怎麼的想起了那位叫蓮溪的名伶。
她伸手從盤子裡摘了一粒葡萄。
自己盯着葡萄怔了一下,這麼做也太幼稚了吧,像個賭氣的小孩一樣。
但宜甯還是剝掉了葡萄皮,湊到他唇邊。
然後揚起一絲笑容:“三哥,吃葡萄。
”
羅慎遠擡頭看她,這小丫頭今天玩兒什麼呢。
奶白的手指細細的,剛撥好的葡萄晶瑩剔透,看上去非常甜的樣子。
他微一俯身,就從她的手指間銜走了葡萄。
然後繼續看書:“嗯,挺甜的,繼續剝。
”
宜甯不想剝了,她其實隻是想試一試而已。
這的确是有點幼稚了,要讓他知道了肯定笑她,不應該這麼做的。
但是不得不承認,看到三哥吃自己喂的葡萄,宜甯心裡有種異常的滿足感。
還有個沒有試呢宜甯看到手裡剛剝好的葡萄,這個她的确做不出來。
宜甯還是把剝好的葡萄自己吃了,羅慎遠又擡頭看她:“你給我剝的葡萄呢?”
一副‘你怎麼自己吃了’的樣子。
宜甯看着他的臉,秋日的陽光下濃郁長眉,挺直的鼻梁下是線條優美的嘴唇。
她突然自己就湊了上去。
抱住他的脖頸,迎着他的目光在他的嘴角碰了一下。
這一瞬間簡直心跳如鼓,他的呼吸的熱度都能聞到,手下就是他溫熱的衣襟。
嘴唇有股葡萄的甜香。
羅慎遠自然沒有推開她,捏着書的手突然收緊,反而像是愣住了。
宜甯放開他想離開,卻被羅慎遠按住手,然後一用力,她就跌在他懷裡。
他手裡的書自然也掉了。
羅慎遠束縛住她的手,輕聲告訴她:“宜甯,你可不要撩撥我。
你現在還小,明白嗎?”
“我錯了,你要不要吃葡萄?”
她坐在他懷裡,連忙把葡萄盤捧起來,笑了笑,“我給你剝吧?”
羅慎遠放開她,讓她自己坐好。
方才掉落的書也撿了起來,為了懲罰她,示意道:“你繼續剝葡萄。
”
他繼續看書,隻是書裡面寫的一個字沒有再看進去。
指頭摩挲着書頁,腦海裡總是她剛才俯下身的樣子,難以心靜。
轉眼就過了立冬,院外的樹葉掉得幹幹淨淨的。
宜甯在幫着林海如算賬,各房分下去了新的冬衣和臘肉,田莊裡也提前送了些年貨過來。
日子過得清閑,宜甯反倒是長了幾斤肉,個頭也抽高了一些。
但長得不多,看樣子她的身高最多過羅慎遠的肩膀,長不出多大造化了。
為此宜甯有點發愁,三天兩頭讓廚房炖骨頭湯喝。
羊乳之類的也用了不少。
這不,身高不怎麼長了,倒是越發前凸後翹起來。
林海如捏着宜甯的手腕細看,告訴她:“你這骨架天生小,還是别折騰了。
仔細把原先的小胖子再吃回來。
”
宜甯也實在是被這些東西給膩到了,這幾天正緊着換口味。
算郭姨娘那邊月例的時候,賬目便有些對不上。
宜甯仔細一看是多了羅軒遠房中的開銷,羅成章還是給他多添了兩個丫頭。
“你父親對軒哥兒最是不薄。
”林海如聽了宜甯的話,不甚在意地說,“若沒有你三哥在,你父親肯定是要全力培養他的。
”
一會兒羅軒遠從外院過來請安。
他現在在程家的族學裡讀書,很少過來請安。
林海如就直接問他丫頭的事。
羅軒遠那酷似三哥少年時的臉露出一絲笑意:“母親不用擔心,那兩個小丫頭我已經叫他們去伺候姨娘了,我用不着。
若是三哥問起,勞煩母親幫我解釋一聲。
”
宜甯看着他總覺得有一絲錯亂,好在跟羅慎遠比,羅軒遠還偏清秀一些,否則就更像了。
@“你用多少丫頭幹系也不大,隻要好好讀書就行。
”林海如對着羅軒遠也隻能說出這幾句實誠的話來,就讓羅軒遠退下了。
羅軒遠恭敬地應喏告退,清瘦高挑的身影很快就不見了。
宜甯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郭姨娘教導得體,我倒覺得他更懂事,心性厲害了。
"
“反正有你三哥在,他難不成能翻過天來。
敢出點幺蛾子,你三哥還不弄死他.
别看他年紀還不大,精着呢。
”林海如是沒文化,又不是真的傻。
“算了,不說這個。
再過幾日你可要跟我去喝喜酒了。
”林海如笑嘻嘻地說,“是程家四少爺,你表兄程琅娶謝蘊。
這門親事傳出來半個京城都熱鬧了,皇後娘娘親自賞了嫁妝,皇上還派人給謝蘊賜了整套的鳳冠霞帔。
那頭冠上鑲嵌的海珠和寶石不計其數,我都看花了眼。
跟嫁公主時候的排場也差不多了,程家的人現在走路都帶風。
”
宜甯記得謝蘊出嫁的排場是很大,紅妝十裡,浩浩蕩蕩。
還有不到五天了,沒想到會這麼快。
程琅終歸還是要娶謝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