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深夜,陸嘉學那邊還沒有歇息,葉嚴在和陸嘉學彙報大同那邊的進展。
“錦衣衛直接捉拿下曾應坤,他倒也沒有反抗。
他在山西的黨羽衆多,大同有七成以上的武官都是他的徒弟或是好友。
牽連甚廣。
按您說的,已經把這些人關在囚車裡押解回京了。
但您說要拖延兩日,就不知安排在哪裡為佳了……”
“大慈寺後山有幾個四合院,原是我修來存放兵械的,暫把人關在那裡吧。
”陸嘉學道。
“等兩日我親自押送過去。
”
葉嚴拱手應喏。
屋裡油燈綠豆大的燈點,燒到了燈芯結,眼看光弱了下去。
但是都督的書房裡可沒有人敢去挑燈花,隻看到陸嘉學凝神看着前方一副輿圖,似乎正思考着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
他們動都不敢動,屏氣凝神地等陸嘉學的下一個吩咐。
他的手裡拿着的虎符正敲着桌沿。
那可揮動千軍萬馬的東西,在他手裡如小孩的玩具般把玩。
輕輕磕着桌沿,讓人越聽心裡越發緊。
“對了,還有大慈寺上次請他算個命數,倒是說得準了。
”陸嘉學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告訴他一聲,我改日帶人親自去拜訪他,讓他好好準備。
”
葉嚴再次應是。
他跟随陸嘉學多年,對他的心意了如指掌。
這時候外面有個丫頭來通禀,一般這種時候,内院的仆婦都是不能進來的。
陸嘉學卻一聽說來人就立刻放進,丫頭屈身道:“侯爺,那位姑娘,她身子不适灬奴婢瞧她似乎一直沒睡着,奴婢問她她什麼也不說。
您看如何是好。
”
“她不舒服?”
陸嘉學皺眉,随後道:“我跟你過去看看。
”
小厮立刻拿了灰鼠皮的披風給他披上,陸嘉學回頭看了一眼,猶豫道:“你們先退下吧。
”就大步出了書房。
葉嚴與副将面面相觑,先後出了書房。
兩人走在抄手遊廊上,葉嚴忍不住問:“我記得都督身邊好幾年沒有人了吧上次還是千年有人讨好侯都督,送了個會彈箜篌的揚州瘦馬,似乎也沒留幾個月就轉手了。
"
副将就壓低了聲音道:“都督把人抱進來的時候攏着鬥篷,不過我悄悄看了一眼,當真十個揚州瘦馬也頂不過那一個的。
”
葉嚴倒吸口涼氣:“你這說的邪門兒,有那麼好看嗎?”
副将笑了笑,得意洋洋地搖頭:“你我跟着都督也有數十年了,早年他身邊美女如雲的時候,也未見着對哪個這麼看重。
也許這個是真的不一樣,說不定再過幾個月,咱們就要有侯夫人了。
”
葉嚴卻也笑:“要說有侯夫人,我是高興的。
否則都督大人這麼大的家業,他沒有子嗣,還要從旁支過繼個侄兒來繼承。
豈不是太便宜了他們。
”葉嚴覺得隻有侯爺的血脈,才擔得上着甯遠侯府侯爺的位置。
“不過也是你我二人異想天開,都督大人指不定就是圖個新鮮而已。
”副将見已經出了月門,看得到影壁了,就說,“真若是要娶侯夫人,就應該找媒人下聘,明媒正娶。
現在都督大人把人藏在家裡,應該也就是個瘦馬罷了。
”
兩人說着才走遠了。
羅宜甯捂着小腹蜷縮在床上,小腹如刀攪動。
渾身都是冷汗,一陣陣想吐的感覺不停翻湧。
宮寒是她的老毛病了,調養了一年原本是好過來的。
但現在不知怎的又開始犯了。
若是在家裡,青浦便為她煎藥,珍珠灌手爐給她暖腰窩。
三哥必也特别注意,她稍有個頭疼腦熱他都擔心,而且是那種對小孩子的關心,覺得她是日常不聽話,吃了過冷的東西,或者在書房看書睡着沒蓋被褥才生的病。
所以她一生病她就皺着眉,然後全程監督她的喝藥和飲食。
人生病的時候是最脆弱的。
羅宜甯開始無比的想念羅家,想念羅慎遠。
甚至是英國公府。
而甯遠侯府早不是她的家了,她熟知的那些人事早堙沒了。
可能是疼得太過,宜甯開始有點胡思亂想了。
丫頭來看了她兩回,皆也是束手無策。
隻得給她燒了熱水用,然後趕緊去通傳陸嘉學。
陸嘉學到之後解下披風遞給服侍的丫頭,撩開簾子走進千工床内。
坐在床沿把她抱進懷裡,她意識朦朦胧胧的,誰抱她也不清楚。
隻聞到一陣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将她圍攏起來。
“可是小腹不舒服?”丫頭去書房通傳的時候,是見人多故不好說。
都是經驗豐富的,宜甯什麼情況一看就明白。
陸嘉學沒想到她現在身體這麼不好,前世羅宜甯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
他把她整個人摟在懷裡,手放在他的小腹替她緩緩暖着。
他頗有些享受這種照顧她的感覺。
這和過去不一樣,過去的羅宜甯心裡是依賴他的,他便把羅宜甯當成妻好好護着。
但現在羅宜甯的心理無比強大了,隻有她病了,靠在他懷裡才不會掙紮。
陸嘉學摸到她的腳還是冰冷的,幹脆翻身上了床,把她整個都抱在懷裡。
宜甯神志不清,感受到大手的溫暖,隻喃喃道:“三哥…”
陸嘉學的大掌緩緩捏成拳,嘴角一絲的笑意。
要不是知道羅慎遠是她的兄長,娶她是事從權宜,他一定會把羅慎遠給弄死的。
念頭至此,忍不住在她的嘴角低頭細吻。
他的妻子,現在回來了。
枯竭的内心漸漸被濕潤,稍微柔軟了一些。
羅慎遠派人送了楊太太回去,叮囑她此事決不能走漏消息。
楊太太醒得,這是和謝蘊一早就說好的。
謝蘊站在羅慎遠的書房門側。
這是她第一次到羅家來,他的書房裡養了兩隻老大的烏龜,看得出是好好打理的。
大烏龜遊來遊去,吃些小魚蝦,或者停在假山下面休息。
慢騰騰的,殼也光滑油亮。
因為不會被吃,故活得相當從容。
謝蘊覺得羅慎遠是那種,對感情很淡薄的人。
不像是有閑心養烏龜的樣子。
@她第一次看到羅慎遠其實沒覺得他有什麼特别的。
站在孫大人身側沉默寡言。
那時候别人告訴她孫從婉也有才女之名,她非常不屑。
孫從婉那種嬌嬌弱弱的深閨小姐,但凡能念幾句酸詩都能被稱作有才氣了。
故她有意用燈謎為難孫從婉,然而他卻站出來,輕易地為她化解了。
他對答精妙,氣度從容,好像她隻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
當時謝蘊還不服氣,語帶刻薄道:“孫伯伯,這位說話的可是您家的親戚?”
孫大人笑着告訴她:“你不是一直想看少年解元郎嗎,他就是啊。
”
謝蘊收回思緒,在門口徘徊片刻才道:“抓她去的應該不是劫匪,是不是你惹到哪路達官貴人,才讓她被抓的。
我知道你心疼她這個妹妹,被抓了你也心急。
你要是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他卻靠着太師椅閉目養神,似乎沒有聽到。
謝蘊忍不住高聲喊他:“羅慎遠!”
羅慎遠才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閉上:“你怎麼還沒走。
”
他手裡拿着楊太太交給他的東西,宜甯出門的時候所佩戴的一枚耳铛。
他告訴過宜甯,若是陷入危急關頭的時候。
留一枚耳铛就是無性命之虞的意思,沒想她還記得。
她就能斷定跟着陸嘉學走,自己就是性命無虞了?其實不過是為了讓他别擔心而已。
羅慎遠的理智無比清晰的告訴他,他正在冷靜地判斷。
“你可否要我幫忙”謝蘊換了個柔和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羅慎遠搖頭:“你回去吧。
”
他披了披風往外走去,道:“通知英國公府一聲,我要去見英國公。
”
這件事應該告訴魏淩,他是宜甯的父親,而且手握兵權。
但是魏淩鬥不過陸嘉學,羅慎遠告訴他隻是想有個後方助力。
如果真的有事發生的話,魏淩也可以應急。
陸嘉學先以告他一事調虎離山,恐怕為了持續吸引他的注意力,參他錯處的言官會越來越多。
不過他不擔心言官,皇上對他非常放心而且器重,隻要沒有确鑿證據,言官再罵也沒有。
更何況他已經有了應對之法。
@男子最恨奪妻之仇。
他把羅宜甯搶過去,究竟會怎麼對她羅慎遠面色平靜,心裡翻騰的情緒愈演愈烈。
宜甯的耳铛幾乎要被他捏入手心裡。
他好好護着的人,卻被别人搶走了。
生死未蔔。
這個僞善的兄長,他是再也當不下去了。
他要做她真正的丈夫,決不能讓别人染指一分。
他回過頭的時候,臉色是毫不掩飾的陰冷:“給那個人傳信,說我明日去看他。
”
他已經很少再見此人了。
每次一見面,那必定是少不了的刀鋒比對,鬥智鬥勇。
當今世上少有能與他匹敵的人。
天才有很多,羅慎遠入世,故要練得一身遊刃有餘的本領。
這位卻是不出世的天才,歸隐于山林,必須是要見一面了。
羅宜甯被疼痛折磨到半夜,快天亮才睡去。
但不一會兒就醒了過來,她渾身僵硬,因為察覺到自己在别人懷裡。
窗外可能快要天亮了,朦胧的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
屋内奢華的布置隐約可見,她甚至聽到了外頭婆子燒熱水的動靜,灑掃的丫頭竹枝掃把的沙沙聲。
除此之外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有。
而一隻大手正放在她的小腹上,輕輕地揉着,手心微微地發熱。
“醒了。
”他說話的時候,嘴唇總是輕輕地觸碰到她的肌膚,一股熱氣讓人一顫。
他的手環過來,将她抱來面對他,但她卻往後一縮。
察覺到她的避閃,他又笑道:“怎麼,多年未曾在丈夫懷裡醒來。
怕了?”
宜甯望着屋内透入的發白天光。
對她而言,這個場景的确是無數年不見了。
“你不是丈夫。
”羅宜甯聽到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