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天氣越來越冷,林海如的肚子一日日漸大起來。
府中衆人都看着她不要她亂走,羅成章也很慎重,細細吩咐了瑞香要萬分小心林海如的日常。
越是臨盆的時候越是不能差池,林海如悶在屋中無聊,人也越發的犯懶了。
宜甯今日去她那裡請安,聽瑞香說林海如還在睡,便道:“莫要吵她,讓母親多睡會兒。
”
懷孕就是嗜睡的,她雖然沒懷過孩子,卻也知道其中的辛苦。
宜甯收拾了筆墨去了前院的聽風閣,宋老先生還要給她講課。
宋老先生是個天南地北随意發揮的先生,授課水平很高,本來給宜甯授課也是看着幾分羅慎遠的面子,但教着教着倒是對這個小女學生上起心來。
小女學生雖然天資愚鈍,但有時候說起話來,竟也是非常有道理的。
而且不拘泥于小女兒家,
看問題能跳出來,頗有些能指點江山的味道。
@宋老先生覺得她有趣,講課時故意與她辯論。
如今日兩人就是說“以德報怨,何如?”
從秦穆公三救晉難未得好報講到廉頗負荊請罪,小姑娘的觀點很明确,要看人品看立場,不要糾結于德與怨。
宋老先生哈哈一笑,撚着胡須說:“七小姐若是男子,也可以跟着你三哥去參加會試了。
"
宜甯放下了手中已經變涼的茶,笑着說:“老先生肯定是诳我,嫌我這個學生歪理太多了吧?”
宋老先生不以為然地道:“四書五經爛熟于胸就能過會試了?要是如此每年的進士一籮筐一籮筐的出。
你年紀雖小,卻比尋常的女兒家大氣一些。
”宋老先生點了點頭,“你出去可以說是我的學生,倒也不丢人了!”
宜甯哭笑不得,辭别了宋老先生。
走在荷塘邊時看到滿池的衰敗,突然想到離春闱不過也就四個多月了到京城裡萬條垂下碧絲縧的時候,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羅慎遠名震天下。
她在保定,也不能看到他騎馬遊街的樣子。
宜甯握着有些冰涼的手指,突然想到那個沉默的青年撥開帷幕,大步走出正堂的時刻。
所有人都看着這年輕的吏部侍郎,他身後衆人簇擁。
當時她卻不認識他,他也從不知道世上有個羅宜甯。
兩人甚至是素未謀面的。
如今她卻能夠看到他一步步地走上那個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命運實在是很奇妙的東西。
回到屋中,宜甯拿了給羅慎遠做的一雙冬穿的厚厚鞋襪,讓丫頭給他送過去。
正好能在他去京城之後穿,想了想她又把丫頭喊回來,反正羅宜秀正被陳氏監督着練女紅,練得她生無可戀沒空來理她,那不如她親自送過去。
@到羅慎遠的院子時卻沒有看到他,伺候他的丫頭說他去了羅成章那裡,給宜甯倒了杯茶。
笑着說:“七小姐且等片刻,三少爺都去了半個時辰了,想必快要回來了。
"
宜甯握着熱氣騰騰的茶杯,喝了口才舒服些。
如今天氣冷了,她居然有些畏寒起來。
靠着太師椅坐了會兒,又想去翻他的書看。
宜甯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書房的多寶閣前面。
羅慎遠的書房向來是不要人進的,不過她自然是無所謂的。
宜甯随手抽了一本書打開,發現是一本詩集。
他似乎看書有批注的習慣,詩集邊角寫着密密麻麻而工整的小字。
有一首批注是:讀完盡興,實乃佳作。
抽背宜甯三次未果,哭笑不得。
宜甯看得眉心一跳,又翻了幾首,沒看到他再多寫自己了。
這首詩他很喜歡嗎?宜甯一遍掃下來,決定還是回去好生背背吧。
她還沒來得及把書放回去,就聽到丫頭在門口喊了聲:“三少爺。
”
羅慎遠穩步走進來,看到宜甯在翻他的書,也沒有說什麼。
宜甯卻把手裡的書放下笑了笑:“三哥,父親跟你說什麼了?你這麼久才回來。
可是說你明年春闱之事?”
羅慎遠坐下來喝茶,擡眼看她笑道:“你找我做什麼?”
并不提羅成章找他之事。
羅成章找他的确是為了春闱,準确來說是為了孫大人。
孫大人對羅慎遠十分欣賞,有意想把自己最小的女兒許配給他。
已經寫信給羅成章說過了,若是羅慎遠中進士,便讓兩家結秦晉之好,早日把親事辦了。
孫家可不是什麼保定高家可比的,如今孫大人是父親的房師,也是一手扶持父親的人。
孫小姐是嫡出小姐,雖然最小,卻教養得溫柔得體,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剛及笄時提親的人就踏破了門檻,孫大人卻一個都看不上。
@于情于理,羅慎遠都應該答應。
羅成章其實是很為長子高興的,他房師的為人他是知道的,那孫小姐又是個才女,孫家底蘊深厚,這門親事實在是合适不過了。
羅慎遠在京城中時也見過孫小姐幾面,隻記得的确是個溫婉的性子,别的都是模模糊糊的沒印象。
他對這種男女之情沒什麼興趣,對孫小姐更沒有興趣。
原來不成親也隻是因為他知道,若是日後再成親,他在官場得到的幫助就會更多。
他是心機深重,連自己的親事都要算計。
宜甯拿了鞋襪給他,坐到他旁側跟他說:“我加了一層的絨在裡面,穿着特别暖和。
”
羅慎遠瞧着她的一雙清亮柔媚的杏眼,巴掌大小的臉越發的清瘦些,更顯出一種靈氣逼人。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都是有些微亮的,果然是越長大越好看了。
羅慎遠接了她做的鞋襪,兩人的指尖微微相觸,之後就分開了。
宜甯卻覺得他的指尖有些粗糙,比她更熱一些。
但很快就收回去了。
羅慎遠看着她做的鞋襪笑了笑,針腳倒也挺好的,生怕不夠暖和似的,做了兩層的絨。
他體質偏熱,冬季穿的鞋襪也隻比夏季的略厚一些,絕不敢穿這個的。
但是小丫頭的一片好心,他又何如會拒絕。
“做的不錯。
”羅慎遠清了清嗓子說,“作為獎賞,我剛給你寫了字帖,你拿回去練吧。
”
這是哪門子的獎賞.
宜甯有些郁卒地看着他。
羅慎遠全當沒看見她那可憐兮兮的表情,叫了丫頭進來擺膳,既然宜甯在這裡,那肯定要做一些她喜歡吃的菜。
“前日我從香河收了幾幅雕版回來,你可要看?”羅慎遠笑着問她,他自然是寵溺她的,不過小丫頭自己不知道而已。
知道小丫頭喜歡雕版,羅慎遠給她收了許多,她的庫房都要放不下了。
好好一個女兒家,喜歡詩詞字畫的什麼不好,偏偏是雕版,收集也難。
宜甯其實沒有什麼特别的愛好,雕版卻是其中之一,特别是玉版,她珍藏了好幾幅。
這怪異的愛好也就羅慎遠知道了。
聽說有新的雕版,她自然要去看看。
站起來說:“我當然要去”話說到一半卻覺得頭暈眼花,
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宜甯頓時就有些站不穩,伸手就拉住了羅慎遠的手臂想穩住身體。
羅慎遠眉頭一皺,立刻把她扶住。
“宜甯,怎麼了?”
宜甯臉色發白,隻覺得一陣陣的隐痛從小腹傳來,這種感覺實在太熟悉了。
可惜她眼前發暈站不穩,隻能勉強說:“三哥,我不太舒服。
你、你帶我回去”
當孩子當久了,她竟然連這個都忘了。
宜甯已經不是小孩了,她如今長到他的肩膀高,纖細有緻已經有了少女的身形。
但他是她的三哥,若是抱了也沒有什麼。
何況丫頭又如何能抱得穩她!
“可是什麼地方痛?”羅慎遠沒怎麼猶豫,立刻把她打橫抱起走出房門。
門口守着的雪枝和松枝看到都愣住了,連忙跟上來。
宜甯躺在他懷裡隻覺得十分的安心。
從小到大,她三哥在危難的時候都這麼抱着她的,她的小腹又一陣疼痛,她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袖,低聲說:“沒事的三哥,我沒事的。
”
羅慎遠陰着臉大步走進宜甯的廂房,把她放在羅漢床上,宜甯覺得越發的頭暈,渾身乏力,小腹抽疼得話都說不出來。
羅慎遠回頭看了她們一眼,背着手冷冷道:“小姐身子不适,你們這些伺候的都不知道?”
滿屋子的仆婦都跪了下來,屋子裡靜悄悄的。
徐媽媽立刻派人去找青渠了,雪枝卻連忙上前拉住宜甯的手:“姐兒可是頭疼?怎的這麼突然,是不是昨夜少蓋了被褥?”她看着宜甯長大的,宜甯有個頭疼腦熱的她自然着急。
宜甯疼得蜷縮起來,斷續地道:“不是頭疼”
羅慎遠聽到了她的話,幾步走到她床邊坐下來,輕輕撥開她額前的一縷發問道:“宜甯,你究竟是怎麼了?”
這樣的事情怎麼好跟她說,宜甯搖了搖頭,疼得額頭都有些出汗了,抓着羅慎遠的手也未松開。
羅慎遠靜默地看着宜甯,她如玉雕一般的小臉雪白而柔嫩,有種非常羸弱如小動物的可憐。
細細的手指抓住他的大手,眼睛也有些濕潤,看得他心中莫名微動。
她怎麼這麼可憐,抓着他的那細白手指半分力氣也沒有。
似乎什麼東西都能傷害到她但那身姿已經有了幾分少女的清媚,逼得他都不敢直視。
羅慎遠突然明白了,頓了頓低聲問道:“是不是肚子疼?”
他這麼聰明,還是猜到了灬宜甯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了,但再看着他的時候,卻覺得羅慎遠此刻的神情有些陌生,不像平時的他,片刻就沒有再看到了。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羅慎遠放開那溫軟的身子站起來,後退了一步道:“你們照顧小姐,我先在外面守着。
”
等他走到外面的時候,握緊的拳頭才微微的松開。
屋子裡已經忙碌了起來。
羅慎遠卻站在庑廊下閉上了眼,别人不知道,但他卻不會不明白自己剛才究竟在想什麼。
剛才危急之下抱着宜甯,心中那種早有的蠢蠢欲動的情緒,竟有些忍不住了。
甚至不敢直視于她,他怕自己真的會忍不住,然後用手段去謀劃。
這不該有的,就算宜甯與他不是親生兄妹,但别人又怎麼知道。
宜甯又怎麼知道,宜甯隻不過當他是三哥而已。
羅慎遠輕吐了口氣,再睜開眼時又恢複了那個沉默平穩的羅慎遠,衆人追捧的北直隸的解元,羅宜甯的好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