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特級
巫浸紅愣了一下,他一直以為這是吳應春看出來的,現在一聽這話,有種被上了套的感覺,臉上不由露出不喜之色。
“小吳,聽你這話的意思,那席子的級,是你讓堂弟評的?
”
吳應成早就知道巫浸紅會有這種反應,因為他這種人不但要别人的肯定,還要真心的肯定,你假意奉承他,那也是對他的亵渎。
“不錯,是我讓我堂弟這麼做的。
不過,我讓他這麼做,并不是我有意讨好巫老爹你,而是上一次我來你家,見你那竹條根根刮的光潔幹淨,沒有一根有,哪怕是小小的毛刺,完全是一級中的一級。
我擔心我那堂弟眼大無珠,不會認東西,這才特意交代的他,把你的席子評個從未有過的特級。
”
巫浸紅蒼白的臉僵出片刻,緊接着綻放出爽心的笑容。
“哦哈哈,是嗎,老頭子我這竹席編得真的有這麼好嗎?
”
吳應成點了點頭,繼續開始拍有高大山的馬屁。
“席子這門手藝,看似簡單,可要做到最好,卻是一件難事,不但要有耐煩心,更重要的要有愛心。
不但要愛這門手藝,還有愛這些竹子,而我覺得巫老爹你,就是擁有這兩心的人。
”
巫浸紅别的不敢說,可他做為村裡搞封建迷信的,還保留着祖上祖上的傳統,對任何事物都傾注了一份感情在裡面。
包括這些竹子,以至于他在砍竹子之前,還會行先輩們那一套,行個禮說幾句什麼的。
隻不過他的這種做法,除了村裡幾個老人贊同之外,年青人都是表面稱贊,背後說他故弄玄虛,整來整去的,無非是想多賺幾個錢,讓他們砍竹子時,也讓他去背一段咒什麼的。
可天地良心,他巫浸紅真是把這些竹子也當成了有感情的東西,所以他在編席子的時候,總是備加珍惜,絕不會因為自己的馬虎和粗魯,浪費哪怕是一根竹條。
這樣做會不會讓席子變得更好,他不知道,可他知道這樣做,會讓自己的良心的安定,此時一聽吳應成這話,大有一種遠路逢知己的感覺。
當然,老人永遠是老人,愛你不一定要抱你,抱你也不一定是愛你,歲月帶給他們的,不隻有磨難,還有謹慎和警惕。
“小吳呀,沒想到你看人還挺準的,竟然能從幾根竹條便看出老頭子我的這兩個品格。
”
而最高的警惕,就是不表現出任何的警惕,等你發現時,已經為時晚矣。
不過吳應成也是個老人,在商場打拼那麼多年,腦子已經像程序一般,始終保持着應有的戒心,這樣很累,但習慣了,不這樣你會覺得更累。
從巫浸紅那微微跳動的眼角處,他知道他還沒有完全取得這位老人的信任,還需要再進一步,想着那架床,他心中早已有了個一箭雙雕的說辭。
“巫老爹過獎了,不過我并不是通過此一件事,就看出巫老爹你這兩種高貴品質。
”
“哦!
?
”巫浸紅眼角又是一抽,“還有别的什麼事嗎?
”
吳應成知道機會來了,心中有些激動,又有些覺得這接下來要拍的馬屁,已經有些惡心了。
估計要是放在幾十年後,肯定會被那些小年青,送他一個不帶髒字的罵人話:舔狗。
但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世間千穿萬穿,唯有恰到好處的馬屁不穿,要想順利把那床買到手,這馬屁再惡心,那也得拍。
還得真心地拍,用心地拍,不能讓巫老爹看出一點點破綻的拍。
“巫老爹,不瞞你說,我收這些東西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見過太多的人,不珍惜他們手中所有,将寶貝變成了廢品。
而巫老爹你卻不一樣,你看看你那架床,據我目測,至少有七八十年的光景了,可那木質、那造型、那紋路,竟然像是新刷漆一般,一塵不染、似玉如脂。
如果沒有一顆愛物的心,一顆不厭其煩得耐煩心,又怎麼能将如此之物保護的如此之好?
不是小子我在這裡亂拍馬屁,不隻是巫老爹你擁有這愛心和耐煩心,巫老爹你的父親、你的祖父,也必是愛物如愛已之人。
”
巫浸紅那幹瘦的喉結微微上下一動,輕輕地吞了口唾沫,什麼叫良言一句暖三冬,什麼叫甘之如饴,或許就是這種感覺吧。
不過巫浸紅沒有說話,吳應成也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最後的考驗就要來了,不在于話語之間,而在兩雙六十多歲的老人眼睛間。
不同的是,巫浸紅的眼睛是真的老了,看人已經有些模糊,不能很好的捕捉人面部那些細微的表情。
而吳應成的眼睛還年青,腦子還好使,能清清楚楚地看出他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能根據它們,快速分析出他每一個可能的想法。
“哈哈哈!
”
巫浸紅終于笑了,笑得很開心,表示着這個馬屁他很受用,因為他的父親、爺爺本就是那樣的人,要不然也不能有這樣的他。
他的這些傳統美德,或者說是生存之道,原本是要傳給他那小兒子的,雖然現在他死了,不能再傳了,但能遇到一個懂這些的人,又何嘗不是一種安慰呢?
吳應成也笑了,喝了一口茶,品着那并不輸于後世的名茶的山茶,笑也得很開心。
此處的一箭雙雕,不隻是那張放在卧室的床,還有将來更大的床,一個遍布藏王村和平頂村、乃至整個高嶺鄉的床,一張綠色的、充滿清香的茶床。
他相信,有了巫浸紅的信任,這件事會變得簡單許多、順利許多。
龍國是一個講人情的國家,不像外國人,談事就要有談事的架勢,穿西服打領帶,再帶上一個小秘,規規矩矩坐在那,這才叫談事。
在龍國,特别在這個年代,很多事情都在茶桌子上,或者酒桌子上談成的,談的時候,也不像老外一樣,直來直去。
他們總是在談笑之間,在不經意間,表露自己的意願,懂的人自然能談,不懂的人,或者裝不懂的人,你談了也沒用,有用,也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這是老人們的生活法則,是很多人悟不透的成功竅門。
吳應成悟了一生,早已透徹的不能再透徹了,很快委婉的試探了一下,巫青紅也委婉的給了個回應,并說出了這床的來曆。
别說,吳應成雖然在古董方面,連個二把刀都不是,可看的這床還真是個了不得的寶貝。
話說當年八國聯軍入侵燕京,慈禧太後帶着光緒帝倉皇逃到安西府,準備避上一段時間,再回去做她的美夢。
散西巡撫兼陝甘總督允升見她老人家晚上睡得不是很好,估摸着是不太滿意她得那張龍床,就暗地裡籌劃給她做一架。
這木料、工匠都好找,難就難在着做床的地,燕京那麼遠,又不安甯,肯定是去不了了,而安西府雖然是六朝古都,但又沒有什麼好的兆頭,更不能表現出他對此事的慎重。
這時候,一個臨縣的官員,便把當年唐明皇這事給他說了一遍,還說唐明皇當年便是在這裡呆了三天三夜,躲過了最後一劫,最後做了太上皇。
允升一下子就明白了,現在老佛爺不正在逃難嗎?
而且本來就是個太上皇,何不在這裡做張床,吸點龍氣,圖個吉利呢?
順便表現一下自己對她老人家的孝心呢?
于是便委派此人,連夜帶着工匠、材料趕往幾百裡之外的藏王寨,加班加點的開始做床。
誰知這慈禧太後沒住多久,這燕京的事便解決了,允升便帶人匆匆的護送她趕了回去。
可憐這人大老遠的跑回來,想要請功,卻撲了個空,最後也不想回去了,就讓幾個匠人在那沒日沒夜的幹。
後來,床做好了,這人卻遲遲不來付工錢,幾個匠人便把這床托付給了當時的村長,也就是巫浸紅的祖父,幾個人回去讨要工錢了。
老爺子就一直堅守着自己的承諾,等了一年又一年,沒事就站在村口望,眼睛都快望花了。
可這些匠人卻是一去不返,等到大清都亡了,老爺子還把它當成寶貝,讓他的父親一定要保管好,等着那些匠人們來取。
就這樣,一代傳一代,到了巫浸紅這一代,見着東西放在那太可惜,又沒有一點人氣,才自己鋪上鋪,一面睡一面保護這寶貝。
“沒想到這床竟然代表了巫老爹你們一家三代人的堅持和傳承。
”吳應成聽了,不無感慨的道。
巫浸紅歎了一口氣,目光看身窗外。
“是呀,我們巫家一家三代,能把這床保住,還真不是那麼容易。
房子漏雨時,谷子糧食不管,就怕把它給淋着了,家裡有什麼就用什麼去遮,遮不了了,就全家老小齊上陣,給他挪地方。
吹大風時,那就更窩心了,家裡家具裂的崩崩響,我祖父就整宿整宿睡不好覺,生怕第二天早上起來,這東西就裂開一道口子。
後來,大清完了,我父親估摸着那些匠人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