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前塵往事
今天他裡面仍然穿着那件七十年代的老漢衫,原本是白色,已被染成了米黃色,外面套着一件黃青色勞動布衣服,手裡提着一大紅冠子的公雞。
剛開始,這吳德仁也沒有說什麼,該殺雞時殺雞,該念經是念經,該放線是放線,該開挖時開挖,可等到放銅錢時,這吳德仁就不日栽了。
聳了聳鼻子前兩管豬兒蟲,似笑非笑地道:“成娃子,你看這該放錢了,你是不是也應該給幺爺爺也放點錢呀?
”
吳應成的腦殼一下子疼得不得了。
說起這吳德仁,除了沒事跟他做對,其實人也不壞,要不然也不可能當了十年村長,村裡人還那麼服他。
唯一有一點,就是喜歡到處要錢。
不管逢年過節、娶妻生子這種紅喜事,還是葬人移墳這些白喜事,他都會笑嘻嘻地過來要點吉利錢。
村裡人多為此苦惱不已,但又不能太和他計較。
因為他兩個兒子,都在生産隊那會,為了開發荒山,給大隊上增加農田,都被石碾子壓死了。
另外,他要錢還有一個原則,那就是專吃大戶,小戶隻是偶爾去要一下。
前世吳應成自從扔掉鐵飯碗自己幹之後,很快便成了村裡的大戶。
這下子好了,修房子來要錢,過年來要錢,連給祖老先人燒個紙,他老人家也舔着臉來要錢。
開口還不小,多的時候一兩百,少的時候也有一二十。
這倒也罷了,吳應成靠收席子發家緻富,自然鼓勵村裡人多打席子。
他卻四處宣傳,打席子就是荒廢農事,還罵吳應成是數典忘祖,斷了村裡人活路。
為了這事,吳應成自認為脾氣還算好,也跟他吵了幾次。
可爺爺輩上,就他一個人了,農村閑話又多,一吵架就說他不孝,他父親吳培忠不忠。
每吵一次,父親便去賠一次罪,道一次謙,弄得吳應成最後也沒法子和他吵,隻能伸手就給,也不想着在村裡發展了。
直到八八年,吳應成離開了叢南市,舉家搬去了叢慶市發展,才擺脫這種被要錢不說,還要挨罵的苦逼命運。
不過後來聽人說,這吳德仁怪得很,問村裡人要了那麼多錢,卻一分錢沒有用。
八.九年,他被那個相同的石碾子壓死時,他兩個女兒回來找,全都藏在床底下的箱子裡。
裡面還有個發黃本子,上面清清楚楚寫着每個人給的錢,最後面是一句話,讓兩個女兒挨着把這些錢還給所有人。
這錢吳應成沒有收,别的村民想着他不容易,差不多也随了份子錢。
可沒有一個人搞明白,這吳德仁為什麼要這麼做?
對于這個問題,吳應成上一世也想了很久。
年青時以為自己閱曆少,不懂,可後來老了,還是沒有想通。
但這一會,他已經沒有功夫想這個問題了,知道他這壞毛病,急忙從懷裡摸出一個紅紙包,遞給了他,裡面放着十張大團結。
畢竟,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怎麼議論吳應成收席子的事。
他伸出一隻滿是死繭的手,接了過去,也不避嫌,直接打開,吐了一啪口水,然後點了點。
可他臉上并沒有白收錢的高興,而是皺得像個幹蘿蔔,看着吳應成,一臉的不高興。
“成娃子,你這四通房子,就這麼點吉利錢?
怕是不太吉利吧!
”
吳應成臉色一下子也變得不好看了。
他這人也有一個毛病,那就是最不喜歡那種問别人要錢要物的人。
前一世的他,遇到這種事,管你是官是民,遇着就硬怼。
有手有腳的,自己靠本事去掙不行嗎,幹嘛非要問人要?
“幺爺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去年李永山結婚,你才收了李大叔一塊錢吧?
我這已經一百了,你還嫌少呀?
”
吳德仁嘿嘿一笑,完全沒有一個長輩應有莊嚴肅穆的樣子。
“成娃子,這能比嘛,你現在可是大老闆呀。
這四通房子下來,差不多兩萬了吧?
怎麼說,你也得給個兩百吧?
”
吳應成看着他那張因為笑而顯得有些扭曲蒼老的臉,前世的問題,不由又在腦海裡浮現。
這個吳德仁現在恬着臉問這個那個要錢,到死了又不用,到底是為了個啥?
哎,算了,就當是存個無息銀行吧。
看着幾個工人眼巴巴地等着開工,吳應成最終還是妥協了。
又從包裡拿出了十張大團結,塞進了他手裡。
吳德仁拿了錢,這才從随身的黃布包裡拿出了幾枚銅錢出來,夾在手掌間,雙手合十,口裡又叽裡呱啦地念起來。
吳應成看到這裡,突然想到了一個賺回來的法子。
自己的祖爺爺吳宏生,在解放前是個地主,聽說有半個村子的田。
後來解放時,主動投了誠,還讓這吳德仁當了兵,以表忠心。
作為補償,他把最後一大壇子銅錢給了吳德仁。
這東西又不能用,他手上多得很。
在前一世,被一個古董商收了去,聽說發了大财。
至于這一世嗎,那就不客氣了,這财不能讓别人發了,得讓自己發了。
想到這裡,吳應成甚至想再給吳德仁拿二百塊錢了。
畢竟,要想買到這些東西,得跟他套個近乎。
一時之間,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幾個幫忙修房子的一看,心想:這老頭對咱們老闆怎麼可惡,他都還笑着個臉,将來工錢肯定好拿的很。
吐了一啪口水在手上,加緊賣力地幹起活來。
不過,吳應成還真沒想過欠過他們的錢。
這個年代,這些人的工錢并不高。
木匠一天一塊二、泥瓦匠一天一塊五、打零工的一天一塊。
什麼?
鋼筋工?
抱歉,這個年代,基本沒有這個工種。
像現澆闆這些,聽都沒有幾人聽說過,都是牆一砌,然後預制闆往上一扣就完事。
至于那用的不多的鋼筋,都是泥瓦匠按照經驗和心情放的。
心情好的時候,多放一點,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多放一點。
隻是放的位置不同而已。
一通房子下來,工錢也就七八百左右,隻不過是日結。
當然,這個年代得匠人都比較高傲,重視自己那張臉,一般也不會今天幹了,明天就不來的情況。
幹到下午五六點,吳應成便把今天的錢給他們結了。
可原本已經走了的吳德仁,好像喝了點酒,又一倒一倒的回來了。
“幺爺爺,你怎麼又回來了?
”
想着他家裡那些銅錢,吳應成的态度好了許多,急忙迎了上去。
心想大不了再給兩百塊錢,破财消災,先穩住這個怪老頭。
可吳德仁并沒有要錢,而是抓住吳應成的手,坐在土坎上,看着不遠處正在砍伐河邊竹子的人們。
他也不說話,吳應成要走,他又不讓,腦殼一歪一歪的,眼睛一眯一眯的,迷瞪了半天,終于開口說了一句話。
“成娃子,幺爺爺求你件事。
”
“什麼事?
”
“你先答應我?
”
“那你還是别說了吧。
”
“不,我要說,今天不說,明天就說不出口了。
”
“那你說吧。
”
“你能不能把村裡那荒山給弄完,再收你的席子。
”
“啥?
”
吳應成一下驚到了。
前塵往事,曆曆在目,感覺這老頭又要做怪了。
“幺爺爺,我沒聽錯吧?
當年你老人家帶着全村的人上,都沒做到的事,我一個人憑什麼能做到?
”
吳德仁又不說話了,又看了一會不遠處砍竹子的人們,歎了一口氣。
“成娃子呀,咱們是農民,還是應該以地為重,你說你把村裡都搞成啥樣子了?
這些竹子都還嫩着呢,怎麼就都砍了呢?
”
吳應成心中長舒了一口氣,估摸着這老頭肯定是喝醉了,也不跟他計較那麼多,陪着他坐了一會,便讓人把他送到了旅館。
這一夜,吳應成沒有細想這事,也沒時間想,算帳、點錢、清貨、發工資,忙到一點多,這才睡覺。
第二天早上六點鐘,就又起床了,吳應春和韓英配合的不錯,幾個鄉場上,至今沒有出什麼問題。
每天給一千,都是用完才往回趕,也差不多剛好把幾個鄉場上的席子收完,為吳應成省了不少事。
最可喜可賀的是,二人關系越走越近,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該見家長了。
可王素芬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不能讓她太過勞累了,附近四個村的直供席子,又回到了他手裡。
一大早清點完,讓陳沖帶人把席子上了車,就急忙往雙溝鎮趕,昨天晚上下了一陣大雨,這會變成了小雨,路又濕又滑,一雙黃膠鞋穿得底朝天,等到了鎮上,已是十點多鐘。
“吳大哥,不好了。
”
遠遠的,韓英跑了過來,一身的泥,雨水打在她蒼白的臉上,焦急而無助,渾身不住的顫抖。
“怎麼了?
”
吳應成急忙問道。
韓英哇地一聲哭了,雨水混合着淚水,也不知道誰是誰。
“春娃子跟人打起來了。
”
吳應成心中一緊。
吳應春已經有好久沒跟人打架了,今天會打起來,肯定有不得不打的原因。
“在哪呢,快帶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