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芳抱着那個四四方方的盒子，悲從中來，哭得不能自已。

　　“嫂子，是我對不住你，張大哥是為了救我才犧牲的，都是因為我……”蘇從文眼眶泛紅，不停地說自己錯了。

　　花花被兩個大人的表情吓住了，忍不住哭了起來。

　　閨女的哭聲終于讓李秀芳清醒了一點兒，她看着年幼的閨女，淚流滿面，青山走了，讓她們孤兒寡母該怎麼活啊？

　　她年紀也不大，可不過結婚這麼幾年，就像是老了十多歲一樣，現在丈夫沒了，她整個人也像是被抽空了精氣神一樣，眼神空洞麻木，隻是眼淚愈發洶湧，女兒也在她懷裡哇哇大哭。

　　蘇從文心裡酸澀，還是不停地說着對不起。

　　李秀芳擡眼，看着面前這個年輕人，和她弟弟差不多的年紀，卻已經上了戰場保家衛國，她心裡明白，戰場上，槍炮都不會長眼睛的，她的丈夫也不是為了救他這一個人而犧牲的，而是為了千千萬萬人犧牲的。

　　她不會怪他，也不可以怪他。

　　“你起來吧。
”李秀芳終于開口，讓蘇從文起身，聲音已經沙啞難辨，“這不怪你，從青山選擇上戰場的時候，他就做好了準備，我是他媳婦兒，我也應該要做好準備的。
”

　　作為軍人的家屬，她早就知道，自己丈夫幹的是非常兇險的事情，上了戰場，她就應該有丈夫犧牲的這個心理準備，隻是，沒有誰會希望這種準備會變成現實。

　　“你……你張大哥他……他還說了什麼話沒有？
”李秀芳強忍住難受，問道。

　　“有。
”蘇從文定了定心神，“張大哥說，讓我們把他的骨灰埋在村口那棵大黃角樹下。
”

　　“黃角樹下？
黃角樹下？
”李秀芳喃喃了兩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

　　埋在黃角樹下，她似乎知道為什麼，丈夫總是很喜歡那棵樹，走的時候也是站在那棵樹下跟他們道别的，如今，他想要一直睡在那兒，也可以，她會做到的，全了丈夫最後的心願。

　　她看着蘇從文，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謝謝你，帶我們家老張回來，謝謝你。
”

　　李秀芳能看見蘇從文臉上的傷，老張五天前犧牲的，她心裡明白，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沒有顧自己身體的安危，用最快的時間把老張送了回來，這就已經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嫂子，别說謝，别說。
”蘇從文拼命搖頭，他何德何能，能擔得起這一個謝字，如果沒有張大哥，說不定死在戰場上的人就是他了。

　　李秀芳眼神悲傷，“也是，不管說什麼，你張大哥也回不來了。
”

　　蘇從文沉默。

　　“你吃飯了嗎？
”許久，李秀芳強打起精神，問了一句，“我給你做飯，吃點東西。
”

　　“不用了，嫂子。
”蘇從文連忙拒絕，“我來，就是為了把張大哥送回來，其餘的，就沒别的了。
”

　　“對了，關于對張大哥烈士的撫恤金和表彰很快也會下來，雖然不能改變張大哥犧牲的事實，也能讓你們的生活過得好一點。
”蘇從文聲音很低，“以後有任何事情，你們也可以找我，隻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不會推辭。
”

　　“這是我的地址。
”蘇從文拿出自己早就洗好的紙條，塞到李秀芳手裡。

　　他終于站起身，看見母女難過的臉，他再也不忍心看下去，準備提出告别。

　　“小蘇，等青山安葬好，你再走吧。
”李秀芳說道。

　　蘇從文腳步停住。

　　“青山最後的時間，能有你這樣的好兄弟陪着，他也一定會開心的。
”李秀芳聲音很慢，“多一個人送他，他的黃泉路上也不會那麼孤單。
”

　　蘇從文又落下淚來，重重地點頭，“好。
”

　　李秀芳趁着身體站起來，對花花說道：“花花，你去叫二爺爺過來。
”

　　二爺爺叫張建林，是他們村的大隊長，青山犧牲入土這種事兒，肯定要先告知他。

　　“好。
”年幼的花花其實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隻懵懂地點頭，出了門，很快就找來了張建林。

　　“什麼？
青山犧牲了？
”張建林一臉震驚，反應過來之後，一臉悲痛，老淚縱橫，“怎麼會呢？
青山咋會犧牲呢？
”

　　“二伯，這是青山的骨灰。
”李秀芳指着放在一旁的張青山的骨灰，“青山說了，他想埋在咱們村口的那棵黃角樹下。
您看……”

　　“黃角樹下？
”張建林一愣，然後有些猶豫，“黃角樹下是咱們村裡大家都常去的地方，以前可從來沒有人埋在那兒，我自然是同意的，但是村裡人的意見……”

　　他話沒有說完，但李秀芳和蘇從文都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沒關系，二伯，你先跟村裡說一聲，哪一家不同意，我就去求哪一家，一直到他們同意為止。
”李秀芳眼神堅定，“我不能讓青山最後的心願都落空。
”

　　“唉，我先去說說吧。
”張建林歎了一口氣，急匆匆地離開了張家。

　　很快，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張青山犧牲的消息，也知道了張家人想把它埋在黃桷樹下的想法。

　　出乎張建林意外的是，全村好幾十戶人家，沒有一家人反對，他們都同意把張青山葬在樹下。

　　“青山可是為國家犧牲的，就這點心願，我們當然得滿足了。
”

　　“就是，别說是葬在那棵黃角樹下，就算是想埋在我家旁邊，我都沒意見。
”

　　“青山年紀輕輕的就走了，咱們那顆黃角樹，可以好幾百歲了，青山要是在那兒，下輩子一定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
”

　　所有人不僅沒有意見，而且家家戶戶的青壯年都出來幫忙了，張青山的喪事辦得很快，他們就在那個黃角樹下挖了一個坑，把張青山的骨灰放了進去，大隊長還琢磨着，給他立個碑在這兒，烈士的英魂肯定能一直保佑着他們村子。

　　這場葬禮，簡單而又盛大，白色的紙錢撒滿天空，村裡家家戶戶每個人都來了，大家自發地在手臂上戴上了張青山至親才會戴的孝布，送他一程。

　　李秀芳哭倒在張青山的墳前，花花似乎也知道爹回不來了，嚎啕大哭。

　　空氣都是壓抑肅穆的，

　　唯一的村外人，蘇從文站在遠離人群的地方，看着張大哥的墳，眼睛幹澀，他望向遠處的青山，巍峨連綿，永遠矗立。

　　青山常綠，永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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