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苗看向左側倒後鏡時，眼角的餘光無意間掃過錯車而過的公共汽車，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闖進了她的視線。

　　等她點了點刹車，減慢速度想細看一下時，那輛車已經和她的車錯了位。

　　田苗擰着眉，松開刹車往前走，但是心裡卻不由嘀咕。

　　剛才看到的那人會是邱成浩嗎？
除了一張臉比夏收時候更黑更瘦了之外，那闆着的冷臉幾乎一模一樣啊！

　　若真是他，那麼他怎麼會出現在從亭縣煤礦到亭縣縣城的公共汽車上，不會是來亭縣煤礦辦差的吧？

　　難道說林文慧說服他去當了什麼出貨組長，田苗有些弄不懂，不過她覺得出貨組長比上挖煤工人總該算是個官吧，這個官來亭縣煤礦辦差倒是有可能，但是挖煤工人怕是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吧！

　　胡思亂想一通，田苗的心情莫名變得糟糕起來。

　　亭縣煤礦雖然沒有窯山煤礦大，不過比上田苗見到的窯山煤礦八号礦坑的場院，亭縣煤礦的場院可就大多了。

　　田苗向門房出示了杜兆豐開的拉貨介紹函，開着車一路來到了出貨場地。

　　一名甚至比邱成浩還要黑、年紀二十多歲、中等身材的年輕人接待了他，并領着她去了辦公室。

　　出貨辦公室主任是個四十歲上下姓王的中年男人，王主任收了田苗拿的介紹函，本來要直接給她發運貨單據（一趟車一單），但是看到介紹函上寫的裝載量後，重新填寫了運貨單據，并蓋了章。

　　一切準備妥當，田苗這才跟着那個黑黑的年輕人去了貨場。

　　“同志你好，我能問問你叫什麼不？
”

　　黑臉小夥有些腼腆，問田苗話的時候目光都不敢直接看着田苗。

　　田苗莫名想逗他，“姑娘的芳名能是随便問的嗎？
”

　　“啊？
不能問嗎？
那我怎麼稱呼你？
”

　　除了食堂的大娘大嬸，不論是這礦場，還是來運煤的司機，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唯一見到過的年輕點的女同志就是半年下來查一次賬的會計了，那會計雖長得很是平凡，可是就這大家夥都盼着她能多來幾趟呢。

　　周文明這是頭一次看到一個長得這麼好看、又不矯揉造作的年輕姑娘，而且更重要的是，還是一個女司機，所以接待起來讓他莫名的心慌意亂。

　　“也不是不能問，不過在問之前，你應該先報上你的名字。
”

　　“我、我叫周文明。
”

　　周文明的心跳莫名加速，姑娘竟然想知道他的名字，這是不是說明——

　　“周文明，嗯，名字不錯。
”

　　周文明的黑紅臉莫名讓田苗想起了邱成浩給她擦鼻尖上湯滴時候的情形，心情不自覺有些複雜。

　　“我、我現在能問問你叫什麼了嗎？
”

　　周文明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可是問話的聲音卻不自覺有些顫抖。

　　周文明的一張臉都快成豬肝色了，又聽出了他聲音的異樣，田苗覺得自己再不能逗這腼腆的小夥子了，否則那張黑臉怕是要滴血。

　　“我、我叫——”

　　名字即将出口時，田苗突然頓住，臨時改口道：“我叫苗圃，你可以叫我苗師傅，或者叫我苗姐也行。
”

　　亭縣煤礦和窯山煤礦太近了，而且林文慧有可能時不時來這邊辦差，這名字還是用苗圃相對安全。

　　再說，她還沒想好要不要整個冬季都從亭縣煤礦運煤，說實在話，跑這一趟真不容易，她暫時隻開了十天的拉貨單，而且拉貨隻看函或單據，上面并沒有标注姓名，所以用用化名也無妨。

　　周文明的嘴角悄悄翹了翹，“那我叫你苗師傅吧，我年紀一定比你大。
”

　　他更想叫苗妹子，可是他卻不敢提這茬，怕田苗一生氣去别的班了。

　　“行。
”

　　周文明是出貨一班的班長，手下有十個人，他上面還有個叫劉正君的出貨組長，每個出貨組管着五個班。

　　田苗開車過來後剛好停在了一班的場地處，所以那一陣周文明去臨時辦公棚裡問過劉正君後帶着田苗去找的王主任。

　　等田苗和周文明辦完手續過來時，車已經裝了一大半了，劉正君劉組長正站在她的車邊。

　　“同志你好，非常歡迎你來我們亭縣煤礦運煤。
”

　　三十多歲的年紀，一米八五左右的個頭，國字臉，體型魁偉，站姿很闆正，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這人應該是個經過鐵打訓練的人。

　　“劉組長好。
”

　　田苗迎上去，跟劉正君握了握手，和她猜測的差不多，這人的手的确很有力。

　　“能開這麼大個頭的車，小同志不簡單啊！
”

　　劉正君誇贊田苗一句，不等田苗回應就又問道：“叫什麼名字？
多大了？
”

　　看他一副老大哥的表情，田苗莫名想笑，“謝謝劉組長誇我，我叫苗圃，您叫我小苗就行，關于我的年齡我就先不說了吧！
”

　　“哈哈，有意思，小姑娘還怕我知道你的歲數，怕什麼？
怕我給你介紹對象啊！
”

　　她和他有那麼熟嗎？
可是劉正君這樣一句老大哥似的玩笑話，卻讓田苗找到了前世裡和熟悉的生意夥伴逗趣的感覺。

　　“嗯，有點兒，您這裡的小夥子一個個都太棒了，我可管不住。
”

　　田苗笑着打趣一句，兩人間的氣氛瞬間變得活絡起來，很快便稱兄道妹的了，一邊的周文明都看傻眼了，早知可以這樣，他剛才就應該大大方方叫一句‘苗妹子’了。

　　“好，你這小姑娘的性子真好，以後來拉煤一定要記的到大哥這組來，我讓他們把你的車給裝的穩穩的。
”

　　車裝好，田苗臨走時，劉正君還不忘笑着來上一句叮囑。

　　“行，有大哥這句話，我開着車心裡一點兒都不慌。
”

　　第一趟，田苗開的速度稍慢點，路她上次已經考察過了，但是這路有些窄，勉強能錯開車。

　　但是在轉彎處若是遇上卡車怕是會有困難，所以田苗在轉彎前總是把速度緩下來，然後多按幾次喇叭才繼續往前。

　　進了窯山鎮，田苗緊繃的心弦才算是放松下來，這也是好久不這麼開長途的緣故，看來以後還是要時不時的開着車溜溜，免得變成生手。

　　上了火車，坐在座位上，累了的田苗便開始閉眼養神。

　　......

　　在田苗穿過窯山鎮的那段時間裡，邱成浩也在窯山鎮，而且他剛從肖海那裡出來，手裡拿着成芳給他寫的信。

　　坐着公交車，一路趕到公共汽車站，坐上車之後，他才拆開信看了起來。

　　和以前成芳給他寫的信一樣，内容隻是簡單地交代家裡的情況。

　　說崔氏的身體如何如何，成萍、成燕、成凱上學如何如何，還有大寶二寶如何如何，基本上是一人一句。

　　不過這封信的最後卻多了幾句話，‘大嫂變好了，給家裡給了一百一十塊錢，和大寶二寶相處挺好，田家對我們家也挺好，場是田大哥幫忙碾的，他們對大寶二寶的态度也不一樣了。
’

　　這段話之後，來了一句，‘哥，你為什麼突然想和大嫂離婚，不會是因為别的女人吧？
我相信哥不是這樣的人。
’

　　邱成浩看完這封簡短的信，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田苗變好了？
那就是說上次的變好應該是真的了。

　　三個月的時間她給了家裡一百多塊錢，正如他的感覺一樣，眼中透着倔強的她真的掙到大錢了。

　　當初鬧離婚時，他承諾，半年内她若是讓大寶二寶願意跟她，他就同意離婚的時候大寶二寶跟着她，現在的她努力和大寶二寶親近，這是在為争奪大寶二寶做準備嗎？

　　邱成浩心情沉甸甸的，不敢再繼續往下想。

　　‘不會是因為别的女人吧？
’腦海裡突然閃過這句話，邱成浩心中不由一驚，再次打開信讀了一遍。

　　成芳怎麼會有這麼一問？
這裡的女人指的會是林文慧嗎？

　　今天要不是他小心翼翼躲得快，怕是又會被林文慧給截住。

　　隻要他回家，田苗都會鬧騰，可是上次回去，自己莫名異常沖動地說出了離婚，現在仔細想來，好像有些不對勁。

　　仔細回憶當天的情形，邱成浩的雙眼不自覺微微眯了起來。

　　成萍要上高中了，他每個月能給家裡的十塊錢怕是不夠用，可是田四嫂卻話裡話外告訴他田苗對錢的胡亂霍霍。

　　這還不是關鍵，最最關鍵的應該是他從老田家走出去，拐彎的時候聽到的田二嫂和鄰居家一個婆娘的對話。

　　‘我們家苗苗也太不懂事了，你看看成浩對她多好，可是她呢，隻知道花成浩掙的錢，卻不知道孝順婆婆，心疼自己兒子的，我真替我那妹夫不值。
’

　　後面還有很大一長串話，聽過之後，他覺得說不出來的氣憤和悲涼。

　　還有後來老田家來鬧騰的那晚，田二嫂雖然沒什麼動作，可是她的兩個兒子卻格外的積極。

　　邱成浩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他一直覺得自己雖然不算很聰明，但是卻也不笨，可是這次他似乎是着了林文慧的道了。

　　想來田苗還有老田頭和田老太太應該都知道林文慧對他死纏爛打的事了，不，興許不是死纏爛打這麼簡單，或許他們知道的是他和林文慧已經不清不楚了，這也難怪他們要替田苗把大寶二寶搶過去。

　　邱成浩收好信，擡頭望向車窗外的景緻，已經是深秋了，一片的荒涼，一如他的心境。

　　他該怎麼辦，回家去的話，田苗會聽他解釋嗎？
自己的嶽父嶽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