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節 第149章 洗筋伐髓 (二合一)
他說到這兒,目光從室内衆人身上一一掠過,複又沉聲問道:“可是您的身體抱恙?
”
不對,應該是比這更嚴重的事情。
不然俏蕊不會是那副悲怆憤怒自責,還有顧九……
秦峥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見她焦灼的眸光,還有那紅了的眼尾,莫名覺得有些焦躁,聲音也多了幾分冷意:“還是,秦钊來找茬了?
”
聞言,林氏還想将此事這過去,因道:“你别胡思亂想,沒什麼事兒。
時候不早了,你幫我送這位先生出去吧。
”
誰知她才說到這兒,卻見俏蕊當先跪了下來,顫聲道:“世子爺,求您救救夫人吧!
”
她跟在林氏身邊最久,方才隻這幾句話,她就猜到了林氏是什麼想法。
旁人可以不管,可她跟着林氏這麼多年,卻不能任由林氏做傻事!
眼見得俏蕊跪了下來,林氏頓時咬牙道:“俏蕊,你這是做什麼?
!
”
她的聲音裡帶着警告,俏蕊卻渾然不顧了,隻是徑自看向秦峥,将今日事情簡略說了,末了又道:“若不是少夫人機敏,覺得那藥有問題,請來了這位神醫,怕是奴婢到現在都不知道一直以來喂給夫人的竟然是毒!
可是現在夫人卻要讓這位神醫離開,她這是不想救自己,甘願放棄最後的希望啊!
”
而林氏會用自己最後的性命做什麼,誰都說不好。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必然是沒打算好的!
秦峥聞言,一時也有些失言。
他張了張口,卻覺得口舌幹燥,啞聲問道:“母親,是真的麼?
”
其實不必林氏回答,隻看她的表情,他便知道答案了。
他是大理寺卿,最擅長察言觀色,更何況,這一室的人,表情都太過明顯。
林氏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道:“峥兒,這件事情,你們都不要摻和進來,可好?
”
她這半生跟秦峥母子關系疏遠,然而到底是親子,看到他這樣的目光,林氏哪裡忍得住。
她淚眼婆娑,卻強撐着笑容:“不管是毒還是病,總歸我已經活不長了。
”
然而秦峥卻打斷她的話,徑自問道:“枕頭是誰送的?
”
這一瞬間,他又成了那個明察秋毫的大理寺卿。
林氏的笑容瞬間僵住。
而顧九也跟着看了過來,她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之所以林氏會這麼抗拒說實話,可不就是因為那個枕頭麼?
“母親,難道您還想包庇兇手麼?
”
兒子兒媳的目光,讓林氏心中酸澀,她歎了口氣,苦笑道:“我隻是,不想讓你們摻和進來。
”
“是方清?
”
聽得秦峥陰寒的聲音,林氏搖了搖頭。
“那,是老方氏?
”
秦峥這一刻連祖母都不叫了,林氏張口想說什麼,又在對上對方的目光之後,認命的開口:“是秦钊。
”
是的,秦钊。
若真的是方清或者秦老夫人的話,林氏還不至于這麼寒心,這麼憤怒且悲傷。
可偏偏,是秦钊。
那個枕頭,是他們成婚五年的時候,他贈給自己的。
說是看她睡眠不好,故而贈枕頭讓她養心安神。
當時林氏還曾感動後,也因此原諒了他的種種作為。
這個枕頭,她一用便是近二十年,卻不知這裡面竟然是藏了如此狠毒的心思!
她早隻夫妻恩愛是假,可未曾想到,這人竟到了這般狼心狗肺的地步!
林氏隻覺得心中悲涼,眸光從秦峥的臉上掃過,複又看向顧九,道:“我不讓你們摻和,是因為這事情你們摻和不了。
他到底是你們的父親,又能如何?
此事……”
“此事我來解決。
”
秦峥打斷林氏的話,正色道:“母親放心,我會給您一個交代。
毒殺發妻,觸了西楚律法,任他是誰,此事我管定了。
”
聞言,林氏頓時焦灼的阻攔道:“峥兒,你不可亂來!
”
且不說時隔多年,單說就憑着這一個枕頭,和莊子期的一番話,就要去定秦钊的罪,這難度太大了。
更何況,秦峥是他的兒子,這事兒要是鬧出去,旁人不管錯在誰,都會先說一句秦峥不孝。
這也是為什麼,林氏不願意讓他插手的原因。
她的峥兒是個好孩子,不應該被這些髒污的事情所連累!
秦峥卻不跟她辯駁這些,隻是回身,正色的看向莊子期,長施一禮道:“多謝先生為家母診治,秦峥拜謝。
”
聞言,莊子期還以為他要說送客的說辭呢,因淡淡道:“我是看阿九的面子來的,要謝也無需你來。
”
都說丈人看女婿不順眼,莊子期如今将顧九當做徒兒,也是如同女兒一般的,看秦峥的時候,自然也帶了幾分審視。
瞧着倒是個眉眼清正的,且面相也不是有病,難不成他不待見顧九?
要不然,怎麼這兩個人還沒同房呢!
顧九自然不知道莊子期這會兒心裡在想什麼,生怕秦峥也不願意給林氏看診,搶先放軟了聲音問道:“師父,母親她可還有救麼?
”
她這話一出,一旁的秦峥也随着看了過來,目光中滿帶期盼。
他是知道莊子期的能耐的,且不同于顧九的盲目信任,他查到了一些東西。
關于莊子期的。
所以,縱然林氏身上的毒難解,他相信莊子期也有辦法。
畢竟,是出自莊家的人。
莊子期看了眼顧九帶着哀求的神情,沉吟道:“這……能救,但,我勸你們不要救。
”
這話一出,顧九臉色一白,一旁的俏蕊更是差點哭出聲來,顫聲問道:“神醫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能救還不要救呢?
”
反倒是林氏十分平靜,還有心思拍了拍俏蕊的手安撫她,一面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救了吧。
”
誰知她的話音未落,就見秦峥直接跪了下來:“先生若有解法,萬望救我母一命。
晚輩餘生但憑差遣,縱肝腦塗地,絕無二話!
”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可男人直挺挺的跪在這裡,眸光裡沒有半分羞赧,滿是堅定。
他是認真的。
林氏僞裝出來的平靜瞬間龜裂來開,眼眶内的淚也跟着落了下來,近乎用氣聲道:“峥兒……”
隻是她哽咽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身子更是一晃,還是俏蕊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她,才讓她站穩。
她沒想到,這半生如此對峥兒,她的孩子竟還會為自己這樣求人!
顧九更是跟着并排跪了下來,哀求道:“師父,求求您,救救母親吧……”
她雖然不知道莊子期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卻敏銳的察覺到,他是有辦法救人的。
莊子期對秦峥倒是能冷的下來臉,可是看着顧九這模樣,卻是難得的心軟了。
他睨了顧九一眼,哼了一聲道:“怪不得都說女生外向呢,果然如此。
”
這調侃,饒是放在現下這情形下,還是讓顧九忍不住有些羞赧。
她咬了咬唇,輕聲叫了一句:“師父……”
“行了,我不過是給你們個建議,又不是不說,值得這麼一個兩個的下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壞的良心呢!
”
莊子期沒好氣的看了二人一眼,秦峥卻是當先反應了過來,恭聲道:“多謝先生。
”
而顧九還在發愣,呐呐道:“師父,您肯說啊?
”
莊子期則是指着她的額頭恨鐵不成鋼道:“還不起來,等着我扶你呢?
!
”
隻是不等他說完,就見秦峥已然将顧九扶了起來,一面柔聲道:“地上涼,快起來吧,怎麼說跪就跪了。
”
這二人并排而站,倒是難得的一雙璧人。
莊子期冷眼瞧着,哼了一聲,到底是沒說什麼。
反倒是顧九,因着春日衣衫薄,所以他扶着自己的時候,掌心的溫度順着衣服傳到肌膚上,讓她的臉色都有些發燙。
好在如今衆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倒也免了她的羞怯之态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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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面,我之所以建議你們不救,是因為即便救好了,她至多也隻能活五年。
”
莊子期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始終在看着秦峥,眼神中無悲憫,隻有看到結局的沉重:“而現在,哪怕是不救她,任憑她這樣熬着,也能撐個一年半載。
且真論起來,倒是比救治的過程少受些罪。
”
他說到這裡,又道:“自然,救治過程中,受罪的不止她一人,還包括血親。
”
莊子期已然将話暗示的十分明白了,若要救林氏,作為她唯一的血親,秦峥怕是要付出些代價。
然而他就像是沒聽懂似的,隻是恭聲道:“還請先生告知晚輩,我該怎麼做。
”
見秦峥這般執着,莊子期對他的印象倒是好了一些,男人嘛,最重要的便是擔當。
雖說,這個擔當,有些不必要。
反倒是一旁的林氏聽懂了他的話,因焦灼的問道:“可是對我兒有危險?
”
她一生沒給秦峥帶來什麼,到快死了,不想給他帶來災難。
見林氏又紅了眼眶,顧九則是過來輕聲安撫她:“母親别着急,咱們聽師父怎麼說可好。
”
她是相信莊子期的醫術的,知道他有多麼的出神入化,他既然敢說,必然是有法子的。
莊子期的目光依然落在秦峥的臉上,最後問了一句:“世子确定?
”
“确定。
”
見秦峥說的這般堅定,莊子期的神色松了松,道:“換血。
”
以至親之血,定期為她換上,再用特有藥材洗筋伐髓,其間受罪堪比煉獄。
如此治療一年,可得三到五年壽數。
且,這還是最樂觀的情況下。
“洗筋伐髓的不止是她,還有換血的至親。
”
莊子期說到這裡,看着秦峥道:“據我所知,她的子嗣,隻你一個吧。
”
世人總說為母則剛,讓母親犧牲自己的性命,大抵十個人裡面,七八個都會答應。
可若是換過來,那可就是未知了。
而對于莊子期這話,秦峥隻是問了一句:“可靠麼?
”
聞言,莊子期點頭:“我既敢說,自然可靠。
”
這天下奇人無數,醫毒之中更是分門别類。
不是莊子期吹牛,既是中了毒,他敢擔保的,便能救治;他若不敢擔保的,怕這天下能救的還真不多。
“既如此,便拜托先生了。
”
秦峥說完這話,再次長施一禮。
而一旁的林氏早已變了臉色,咬牙道:“不成,我不同意!
”
她感動兒子對自己的這一片心,可卻不能容許他為了自己犧牲這麼多!
“峥兒,為娘一生做錯許多事情,如今更不能再來連累你……”
聽得林氏這話,秦峥卻隻是看着她,問道:“你可知這一生,你做的最錯的一件事情是什麼麼?
”
林氏驟然愣住,她做錯太多,若說最錯,便是對不起自己的兒子。
可秦峥卻隻回了她一句:“那便是,從未問過我的意思。
”
當年疏遠他,是打着為他好的名義。
後來屢次讓他失望,也是打着為他好的名義。
若不是顧九從中摻和,讓他誤打誤撞的發現了母親的一片心,到了現在,他都會以為,這個母親比父親好不了多少。
一樣的冷血,一樣的,不在意他。
見秦峥失望的眸光,林氏隻覺得千言萬語,卻瞬間如鲠在喉。
她張了張口,還未說話,眼淚先控制不住的落了下來。
“峥兒,娘……對不起你。
”
顧九見狀,拿了帕子給她擦淚,一面輕聲安撫道:“母親,您就當是成全世子的一片心吧。
”
她聽過莊子期說洗筋伐髓的,隻是當時是當笑話聽的,可方才卻又突然生了别的想法來。
秦峥的身體是有舊傷的,前兩年獵場遇刺,他替皇帝擋過刀,後來便落了病根。
前世裡她記得秦峥逢陰雨天便要吃藥,她嫁過來五年,似乎此次如此。
而這洗筋伐髓……
若是屆時藥材添加的好,是可以給他去舊傷的!
隻剩下現在她不大确定,隻是心裡有這個想法,便暗自壓下了這個念頭,打算回頭問問莊子期可行性有多大。
一旁的秦峥已然開始跟他确認日期了:“敢問先生,何時可以開始?
”
莊子期這會兒倒是開始欣賞秦峥了。
有擔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我最後跟你确認一遍,你母親的毒已經入了肺腑,洗筋伐髓過程艱辛,之後隻這幾年的時光。
可卻要賠上你十年壽數,你确定要如此做麼?
”
有了秦峥方才的話,林氏隻敢搖頭,卻到底不敢阻攔秦峥的想法。
而秦峥,則是眸光清正:“确定。
”
莫說是五年,便是三年,一年,他也會如此做。
無關其他,隻因這是他的至親。
林氏早忍不住捂着帕子無聲啜泣,顧九也跟着紅了眼眶。
這便是她愛的男人。
世人總說他冷清,卻不知他心中自有一條準則。
“好。
”
莊子期點了點頭,回身從小藥箱裡拿出來一個瓷瓶來,遞給顧九道:“這裡面的丸藥,每日子時服下,連吃三日。
三日後,我再來給她看診,以她情形定後續治療。
”
顧九鄭重的将藥接了:“多謝師父!
”
莊子期拍了拍她的手,複又看向秦峥道:“治療一旦開始便不能中斷,我給你三日時間,足夠把家裡的雜亂事情處理幹淨了吧?
”
聽得他這話,秦峥點頭應道:“自然,多謝先生。
”
這話說的不算清楚,秦峥卻很明白,莊子期這是要他盡快處理了家裡的毒瘤了。
畢竟,林氏一旦開始治療,便需的專心緻志,而這中間換血也會造成自己的虛弱。
想要不被人趁虛而入,他便得在此之間将家裡那些蠢蠢欲動的手全部砍斷,還有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全部重新扔回地獄裡去!
得了秦峥這話,莊子期才滿意一笑,複又看向林氏道:“這藥吃下去,你大抵這三日不能安眠了。
無需擔心,吐血失眠乃是正常,盡力吃好喝好,三日後老夫再來。
”
事已至此,林氏反駁也無效了。
更何況,秦峥都那樣說了,她作為母親,自然隻能更努力的活下去,才能對得起兒子這一片心!
因此林氏鄭重地朝着莊子期行了一禮,道:“多謝先生。
”
莊子期點了點頭,道:“無妨,時候不早,老夫便先走了。
”
見他要走,林氏忙的讓秦峥夫婦相送,顧九則是笑道:“我去送師父出去吧,世子,您先在這兒陪着母親,我待會便回來。
”
到底才經了這麼一場事兒,顧九有些不大放心林氏。
秦峥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因點頭道:“好,你去吧,路上慢些。
”
他囑咐了幾句,顧九則是笑着應了,方才送了莊子期出門。
隻是待得出門之後,顧九的笑容便收斂了幾分,變成了擔憂:“師父……”
見顧九這模樣,莊子期哪裡不明白,當下便嗤了一聲,問道:“怎麼,擔心?
還是信不過老夫?
”
聞言,顧九忙的搖頭道:“我自然是信得過師父的,隻是,即便真的治好了,母親她也隻能有五年壽數麼?
”
算起來,今年林氏也才不到四十歲,即便再有五年,活的也太短了些。
莊子期頓了頓腳步,看着她道:“也不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