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節 第286章 一起坐下吃點?
四月二十六那日,懷遠書院放榜。
先前莊子期說的渾不在意,可到了放榜那一日,他卻是天色未亮就起來了。
起床後,先是滿屋子都打掃了一遍,末了又開始搗鼓藥草,等到丫鬟叫他去吃飯的時候,林氏見他這模樣,都不由得吓了一跳,笑問道:“先生可是夜裡沒睡好?
”
這眼下一圈青黑,神情都帶着疲倦。
聞言,莊子期卻是擺了擺手,道:“門外蟬聲聒噪,醒的早了些。
”
這時節雖然有蟬,可還遠遠不到能聒噪的地步。
顧九進門的時候,正聽到這句話,頓時便勾唇笑了笑。
自家師父這是在找托詞呢。
她先是看了一眼莊子期,見對方臉上這疲憊的模樣,不由得笑道:“師父是醒得早麼,我瞧着您倒像是一夜未睡。
”
先前她失眠的時候,第二日起來也是這個模樣。
莊子期夜裡反反複複醒了好幾次,跟一夜未睡也沒什麼區别。
不過見林安走過來,他卻是不肯承認的,睨了一眼顧九,沒回答她的問題,隻是道:“你倒是來的早,吃飯了麼,一起坐下吃點?
”
顧九笑眯眯的點頭道:“早上沒吃,特意打算過來蹭飯的。
母親跟師父不會不同意吧?
”
先前就跟林氏說好的,今日她們陪着林安去懷遠書院看榜,順便去城隍廟逛一逛,那邊今日有廟會,熱鬧的很。
原本林氏是不去的,她隻說自己年歲大了,不愛跟年輕人湊熱鬧。
但顧九卻知道她身體底子不好,跟莊子期商議過,能讓她心情開闊,于增壽命也大有裨益。
因此顧九便再三纏磨着她,直到林氏半是無奈半是縱容的應承了她。
這會兒聽得顧九這話,林氏卻是笑道:“這是怎麼說的,阿九若是願意,天天來吃飯,母親才更歡迎呢。
”
她一面說着,一面讓下人去擺了碗筷,親熱的拉着顧九坐了下來。
待得吃完飯後,林安便要啟程去懷遠書院。
臨走前,顧九見莊子期有些心神不甯的模樣,不由得笑着問道:“師父若是無事,不如跟我們一起去?
”
聽得她這話,莊子期卻頓時站直了身子,擺手道:“那書院有什麼可去的,你們去就行了,多大的事兒,也值當的興師動衆的?
”
見他這模樣,林安則是笑道:“師父說的是,其實夫人跟顧姐姐也不必跟着過去,我自己去便成了,今日廟會熱鬧,等放榜了我過去找你們。
”
見狀,顧九卻是摸了摸林安的頭,對某個口是心非的老頭兒道:“師父您心寬體胖,不像我們心眼小,非得看到林安拿了入學資格才安心。
您老就在家裡侍弄您的藥草吧,等晚上我們給您帶好消息來。
”
她這一連串話,倒是讓莊子期氣笑了,睨了她一眼道:“這牙尖嘴利的小丫頭,要去就快去。
”
原本他還有些想去呢,隻是因着某些原因,并不大願意去書院,這才勉強勸自己留在家裡。
不想這小丫頭倒是好,慣會拿話戳自己的心窩子!
見莊子期滿臉嫌棄,顧九卻是一笑,複又道:“得嘞,我們這就走,您中午記得吃飯,别又對付過去了——白芍,你留在家裡,記得提醒先生。
”
得了這話,白術頓時笑着應了,反倒是一旁的莊子期有些郝然,因嗤笑着擺手道:“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
雖說他原先的時候的确是一天三頓飯随意,可自從住到梅園之後,卻是頓頓都按點吃飯的,也将那原本就不大好的胃養的精細不少了。
聞言,顧九這才笑着出門,随着林安他們一同上了馬車。
待得顧九她們離開之後,莊子期這才收斂了笑容,轉身回了房中。
隻是那眉眼裡,到底是添了幾分愁緒。
一則是因為林安,可更重要的,卻是因為懷遠書院。
那裡……有一個故人。
且,還是一個他不敢相見的故人。
……
自梅園到懷遠書院,距離不算近,再加上今日城隍廟有廟會,路過那裡的時候,更是幾乎堵了個水洩不通。
好在車夫的家恰好是這邊的,對此地極為熟悉,勉強的繞路行走,耗費了大半個時辰,終于過了這一段擁擠路段。
不過也正因此,也讓林氏見識了這廟會是個什麼情形。
“這也太熱鬧了,瞧着都趕上上元節燈會了吧?
”
林氏甚少出門,記憶裡最深刻的也就是上元節燈會了。
聽得她這話,顧九卻是笑道:“這是不同的,上元節是普天同慶的日子,這個卻是老百姓們閑暇無事過來湊熱鬧的。
都是熱鬧,但熱鬧的内容卻不一樣。
待會等看了成績之後,咱們再過來好好兒轉轉,這裡有許多好玩的呢。
”
聞言,林氏也生了幾分興趣,倒是林安有些不好意思,因郝然道:“要麼你們先去玩兒吧,我不過是看個成績,哪裡就用得着夫人跟顧姐姐兩個人陪着呢。
”
他又不是小孩子,上次考試都是自己去的。
聽得林安這話,林氏卻是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道:“無妨,這會兒人多呢,便是我們玩也沒意思,還不如等你一起。
況且,咱們林安今日放榜,這的第一重要的事情,其他什麼都比不過。
”
她生的本就溫軟,此時跟孩子說話,口氣越發的和軟,聽得林安的臉都有些紅,輕聲道:“好。
”
林安自幼沒見過父母,後來跟着莊子期,一大一小兩個糙漢子,恨不能做叫花子去了,雖然有溫情的時候,可到底是男人們,哪裡體會過這樣的溫柔?
這些時日跟林氏相處着,林安竟然恍惚有一種被母親關懷的感覺。
也因此,他在林氏的面前乖順的貓兒似的。
今日他原本是不緊張的,可此時被林氏看着,卻後知後覺的有些緊張起來。
若是真的考的不好沒被錄取,丢臉倒還在其次,豈不是會讓林氏失望?
他不想讓林氏失望。
見林安這模樣,林氏唇邊笑意越發多了幾分,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卻是沒說什麼。
秦峥幼年的時候,他們母子之間親緣不深厚,現下跟林安相處,倒是讓她彌補遺憾似的。
更何況,這孩子實在是招人喜歡的很。
顧九見狀,抿嘴一笑,給二人各自倒了茶,一面笑道:“時候還早,要麼咱們下會兒五子棋?
”
五子棋玩法簡單,最适合打發時間的。
最主要的,可以緩和一下情緒。
林氏倒也知顧九是什麼意思,當下便笑道:“我看可以,不過我不樂意動腦子,你們玩兒,我看着可好?
”
顧九自然是同意的,林安見狀也點了頭,二人将棋盤拿出來擺開。
不得不說,林安的腦子,實在是有些智多近妖。
二人下了十局,顧九隻赢了三次,且還有一次是她沖一個小孩子撒嬌耍賴,方才赢了最後一局。
林安雖然年歲小,可行事卻是沉穩的很,便也縱容着她。
隻是等到最後一局終了,方才笑道:“顧姐姐太讓着我了,倒讓我占了好幾次便宜。
”
聞言,顧九眼中笑意越發多了幾分,洋洋得意道:“那是,你是小孩子嘛。
”
她說這話的時候毫不慚愧,反倒是一旁的林氏樂不可支,點了點她道:“知道林安年歲小,你還欺負他。
我都要看不下去了,哪兒有人下五子棋都玩賴的?
”
聽得這話,顧九卻是笑眯眯道:“兵法有雲,兵不厭詐,這怎麼叫玩兒賴呢,您說是不是?
”
這小姑娘滿嘴的歪理,林氏睨了她一眼,笑道:“我看莊先生說的一點不錯,偏你伶牙俐齒。
”
三人在車上逗了一會兒,林安的情緒果然緩和了許多。
顧九将棋盤收了起來,三人坐着喝了一會兒茶,便聽得車夫将馬車停下,旋即恭聲回禀:“主子,懷遠書院到了。
”
衆人頓時整理衣冠下車,誰知才挑開車簾,就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懷遠書院建在半山腰,一路蜿蜒上去的石路,到處都是滿滿當當的行人。
今日放榜,書院為了讓這些人不跑冤枉路,已然将放榜的榜單粘貼到了這山腳下。
原本他們的意思是,那些落榜的人,便可以不必再多跑一些路了。
誰知道這書院的名氣實在是大,這便導緻了那些人甯願多跑一些路,也要上去參觀一下傳說中的學子神聖地。
這般下來,雖說那放榜的地方人潮擁擠,就連那去書院的路上,也是摩肩擦踵了。
顧九倒吸一口氣,複又笑歎道:“咱們這還上去麼?
”
原本還想着說,等待會看完榜單,他們也上去湊湊熱鬧呢。
可看現下這情形,估摸着這個熱鬧有點難湊。
林安倒是十分淡定:“那便不去了,等下次你們來學院看我的時候,再上去好了。
”
他這話說的倒是十分有底氣,頓時便引得顧九笑了起來:“好,那咱們過去看好消息去。
”
她就喜歡林安這淡然的态度,不過也沒有錯過少年眼裡的那麼一點心虛,因拍了拍他的手道:“要不你在這兒等我,那邊人太多,我自去看便是。
”
誰料林安卻搖了搖頭,笑道:“咱們一起過去吧,我看那邊似乎還有夫子裝束的人,萬一中了,也可去打個招呼。
”
他先前來這裡考試的時候,是見過夫子們穿的衣服的。
聞言,衆人這才一起過去。
那張貼榜單的木牌前人群擁擠,不過卻并不淩亂,他們都是兩兩成行排着長隊的,看完自己的成績,便轉身走開,讓後面排着的兩個人過去看。
如此一來,倒是秩序井然。
林氏見狀,因笑着讓顧九跟林安過去,自己則是站在一旁,笑吟吟道:“我在此處等你們。
”
顧九也是這個意思,因讓白術守着林氏,自己則是拉着林安去了隊伍的末尾。
兩人到底都是孩子心性呢,雖然在後面排隊,卻都是興緻勃勃的模樣。
林氏見狀,不由得搖頭一笑,見這山腳下春花爛漫,便帶着白術去了旁邊看花兒。
誰知她才走過去,便覺得身後有人盯着自己似的,那目光格外的炙熱,讓林氏微微蹙眉。
她回頭看去,卻見周圍的人似乎都各有所事,她看了一圈,也沒見是誰在盯着自己,索性便又轉過頭去。
然而那目光卻又再次襲來,林氏驟然回頭,猛地跟一個腦滿肥腸的年輕男子對上了目光。
那人的眸光帶着猥瑣,被林氏抓包之後,非但沒有收回目光,反而笑了一笑,朝着她走了過來。
“這位夫人,可也是陪着家人來看榜單的?
”
那人說這話的時候,還揮了揮折扇,自認一副儀态風流的模樣。
然而這模樣落到林氏的眼裡,卻覺得膈應極了。
而白術更是直接擋在了林氏的面前,冷聲喝道:“你是何人,我們來做什麼又關你何事!
”
她生的嬌小玲珑,雖然說話兇,奈何那男人卻并不放在心上,隻是搖頭笑道:“這位姑娘是怎麼說話的,都是為了孩子,說幾句話怎麼了?
”
方才他可是留心觀察許久了,這位夫人很明顯就是家境不富裕,那馬車跟身上的料子雖然都不錯,卻也并非是上品。
想來是個家裡有些錢财,但絕對不會是世家貴族之人。
他自認有些背景,且平生最愛風韻成熟的婦人,這次一見到林氏,便覺得心頭癢癢。
這會兒見她帶着丫鬟落了單,便急忙忙的跟了上來。
聽得這人的話,白術氣得臉都紅了,冷聲道:“宵小之徒,當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誰都是你能攀扯的起的麼!
”
她四下看了一圈,見這邊人不多,心裡先有些着急,自己則是戰鬥力十足的護在林氏的面前。
林氏蹙了蹙眉,冷聲道:“白術,咱們走。
”
她生平還沒見過這麼下流的人,心裡膈應的很,奈何這個場合,她到底有所顧忌,不願意鬧大,索性便要帶着白術離開。
誰知卻被那人給攔了下來:“夫人,别走啊,在下姓王名佑,那京兆尹乃是我姐夫,這京中的事情,可還沒有我擺不平的。
夫人今日來是想讓孩子進學院吧?
這事兒好辦的很,我幫你通融一二如何?
”
他自認這話表明自己的身份,卻不料林氏的神情卻越發的沉了幾分,冷聲道:“京兆尹的正房夫人姓苗,我倒不知何時出了個姓王的。
”
這話一出,王佑的臉色頓時一變,這婦人怎麼這麼清楚?
他姐姐的确不是正室夫人,而是個妾。
可架不住這妾是寵妾,所以尋常時候王佑便沒少仗着姐夫的名聲在外為非作歹。
此時被林氏拆穿,他一時有些怯意,可再看林氏的容貌,還有她身上穿的衣服,又定了定神,心道這怕是個誤打誤撞知道這些的。
念及此,王佑頓時哼了一聲,色厲内荏道:“是不是正室有什麼要緊,管事兒就行了呗。
我說夫人,王某今日可是好心好意想幫你辦事兒,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罰酒。
”
他說這話的時候,當時便往前湊了幾步,登時要去抓林氏的手。
誰知還未碰到,下一刻便被人拎着領子直接扔了出去。
而後,便聽得男人沉聲道:“夫人,您沒事兒吧?
”
林氏吓了一跳,擡眼看去,卻見一個三十左右的青年男人站在她面前。
他穿了一身書院的服飾,生的眉眼清正,因才動了怒,眉眼中還有些許的戾氣。
不過并不叫人害怕。
隻是這個人,林氏總覺得有些面善,似乎在哪裡見過似的。
“你……”
而男人在看到她的長相時,也似乎驚訝到,一時有些愣怔。
被扔到地上的王佑,卻是瞬間摔了個狗啃泥。
他狼狽的爬起來,待得看清楚眼前的人,頓時便跳腳咬牙道:“你算是個什麼東西,竟然敢擋本大爺的路!
”
聞言,男人頓時回過神兒來,冷哼了一聲,道:“在書院門口撒潑,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
”
“撒潑又怎麼了?
告訴你,老子姐夫可是京兆尹!
”
這話一出,男人卻是嗤了一聲,冷聲道:“京兆尹?
便是他李世增自己站到我面前我都不怕,還怕了你?
”
他分明一身書卷氣,可偏偏那眉宇的冷色,卻讓王佑有些害怕,色厲内荏道:“你,你算哪根蔥?
識相的報出來你的姓名,老子饒不了你!
”
聽得這話,男人眉眼冷肅,淡漠道:“懷遠書院教書先生謝遠城,我哪兒都不去,靜候你上門來算賬。
”
“好……你,你給我等着!
”
王佑被他這氣勢吓了一跳,再看他的目光,莫名覺得冷意,自己現下沒有帶人,來了怕是打不赢的。
還不如先溜之大吉,等下次再過來算賬!
王佑的主意打的好,撂了狠話之後,當下便要走。
誰知他才轉了身,就被人當面一腳,直接給踹倒在了地上。
這一次,王佑半天都沒緩過神兒來。
反而是女子冷冽的聲音響起:“改日算賬多不好,咱們有賬還是當面算了吧!
”
随着女子話音落下,王佑頓時眯眼看去,卻在看到來人的時候,瞬間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