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媛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尖銳的疼痛讓她勉強維持着冷靜。
她的腦海中如同走馬燈一般,閃過無數個念頭,最終,她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那時我還在鄉下,對自己是甯家女兒的身份一無所知。
即便她能從我媽和甯秉宇那裡得到尋找我的線索,又怎能搶在甯家本家人之前找到我?
”
榮昭南聞言,微微一頓,目光轉向甯媛:“你說你在鄉下時不知道自己是甯家女兒?
但你之前告訴我,你是港府甯家的女兒,讓我幫你查找甯家的資料
甯媛一愣,她方才情緒激動,不慎說錯了話。
她頓了頓,垂下長睫,不動聲色地解釋道:“最開始我的确不知道,是認識你那一年我才得知的。
”
她上輩子是在孩子都上初中後,才無意間偷聽到養母甯錦雲的話,從而得知自己的身世。
這輩子,她找的借口也是“偷聽養父母談話”
榮昭南凝視着甯媛,眼眸中閃過一抹幽暗的光芒,那種在鄉下時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這兔子精顯然沒有說實話。
但……既然她不願說,那便算了。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隻要不是間諜,哪怕她哪天告訴他她不是人,他都能接受。
榮昭南淡然開口:“查美玲是通過唐珍珍的父親聯系到唐珍珍的。
”
“唐珍珍的父親?
”甯媛更加疑惑了。
甯媛:“唐珍珍的父親怎麼會和查美玲有聯系?
他們之間應該毫無瓜葛才對啊!
”
他淡淡解釋道:“解放前,唐家在滬上的教育界和文藝界都頗有人脈。
查家的老爺子曾帶着年幼的查申樓在滬上靜安區居住過一段時間,與唐家是鄰居,因此查申樓認識了唐珍珍的父親。
”
“那唐珍珍的父親怎麼會和查美玲,和查家的人聯系上的?
”甯媛仍然不解。
畢竟時間跨度那麼大,中間還隔着特殊年代,想要重新連接起這段關系,絕非易事。
邊境關口一封,她的媽媽和甯家這些年回内地找她都很難。
榮昭南搖了搖頭,沉吟道:“目前還不清楚。
向家兄弟當初為了和我作對,不分青紅皂白,把押送唐珍珍父母的警車撞進了黃浦江,線索斷了。
”
甯媛聞言,忍不住蹙眉。
榮昭南支起身子坐了起來,聲音清冷:“但在76年大運動結束之前,粵省與港府之間的邊境就有走私活動。
“
“76年之後,走私和偷渡更頻繁,冒險翻越電網遊泳去港府的人也不少,或許那時候他們就聯系上了。
”
甯媛聞言,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個片段,将這些零碎的信息拼湊起來。
她想了一會兒,忽然說:“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有些印象。
大概是77年過年那段時間,唐珍珍開始頻繁地和滬上家裡通信。
此後,她就突然喜歡上把玩我的翡翠辣椒,總想讓我送給她。
”
甯媛一邊回憶一邊說:“其實,我們一起插隊四年多,唐珍珍早就見過我的翡翠辣椒了。
她以前雖然也覺得挺好看,但從來沒有表現出很強的興趣。
”
“因為那時候不興戴這種被視為封建殘餘的金玉之物……但77年後,唐珍珍便對我的那枚翡翠辣椒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屢次想要據為己有。
”
也就是說,唐珍珍的父親很有可能在77年左右就與查家的人取得了聯系!
甯媛垂下眸子,哂笑道:“有些事,再回頭去看,真是草蛇灰線,有意思極了……”
她忽然想起前世,自己好不容易調出絹紡廠,去了木材廠,在門市部當财務。
那時候,她不懂任何财務知識,就天天努力加班去學。
很快,她因出色表現赢得了寶貴的赴港府旅行的機會。
待行歸來,她滿心歡喜地帶着從港府精心挑選的特産,去探望養母甯錦雲,想求個媽媽的誇獎。
卻不料,甯錦雲卻忽然怒不可遏,手持拐杖,毫不留情地向她打來,罵她不孝,罵她竟未允許便前往港府,置家中年邁的母親于不顧。
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驟雨般的責罵,讓她深感愧疚。
她隻以為是養父去世之後,養母性情變得怪癖,對自己無比依戀。
如今想起來,卻覺得處處蹊跷。
甯錦雲的那些舉動哪裡是依戀自己,分明是不許她去港府罷了。
再想起唐珍珍對自己的處處打壓,包括不許衛恒哥關照自己,如今想想,也不隻是單純的妒忌和厭惡。
這世上沒有無來由的愛恨。
如
今站在時間的另一端,從真相的根源再回頭看,就能發現……她的人生早被人處理得明明白白。
關鍵是……對于查美玲來說,處理她甯媛的人生,竟是如此毫不費力。
甚至都不算處心積慮。
不過是查美玲給了一筆錢,交代了一個簡單的任務——讓她甯媛一輩子别出頭。
然後上輩子,唐珍珍執行得很到位,她的養父母甯錦雲、甯竹留也執行得很完美。
原來一個人的一生,可以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時候,成為别人手裡的提線木偶。
而對方甚至不需要費力來操控你,多的是有人幫她執行。
你不過是大人物們需要處理的衆多事情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罷了。
這種感覺就像……你忽然發現,壓垮自己一輩子的悲歡離合,原來不過是别人随意擦了手扔掉的手紙。
甯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閉上眼,單手捂住臉,低低地笑起來:“哈哈哈……真是有意思極了……!
”
而她這張“手紙”,甚至不配認識幕後的“大人物”。
這是什麼狗屁的荒誕劇!
!
!
榮昭南見她狀态不對,眼底閃過擔心的光芒,起身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阿甯,喝口熱水,冷靜一下。
”
甯媛看着他對自己伸出手,忽然又想起了退休後。
她喜歡一邊拖地、擇菜,一邊看新聞和電視,偶爾看見了一次新聞裡查夫人陪着榮先生出訪。
很奇怪的是,她到現在都記得新聞主播播報的标題——“伉俪情深,風雨同舟數十載”。
各國媒體記者的閃光燈下,他們夫妻已經不再年輕。
查夫人依然保養得像四十歲的貴婦人一樣,眉目雍容,氣質卓絕。
從飛機上走下來時,那個嚴肅冷厲得讓人害怕、又威勢深重的男人,總會先出艙門,然後向查夫人伸出手。
那是他難得在鏡頭前的溫柔。
查夫人則報以溫柔的笑容,由着她的丈夫牽着她下飛機。
那時候……她想,查夫人真是一個運氣極好的女人,也是一個很有眼光的女人,真讓人羨慕。
“啪!
”甯媛忽然猛地一擡手,“啪”地一下拍開他遞過來的杯子。
“哐當!
”杯子瞬間掉落在地。
榮昭南一愣,看着她蹙眉道:“怎麼了?
”
他有些不理解甯媛的反應。
雖然他也驚訝于查美玲的手段,但查美玲沒有得逞,甯媛這情緒是不是有點過激了?
他伸手握着甯媛冰涼的手腕,掌心下能感覺到她脈搏跳動得厲害,像是受了什麼刺激。
就好像她真的因為查美玲遭受過很多痛苦一樣。
甯媛又仿佛條件反射般甩開他的手,猛地後縮了一下。
榮昭南的手僵在半空中,他一雙深邃的眼眸裡翻湧着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我沒事。
”甯媛深吸一口氣,随着杯子破碎,她也冷靜了下來。
她有些狼狽地轉身,避開榮昭南的視線,彎腰去撿地上的碎片。
“我隻是……有點震驚于查美玲的心機深沉。
我之前完全沒看出來她居然是這樣的女人,居然還想阻止我認親……”
甯媛低下頭,眼裡閃過森冷的寒光:“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榮昭南看着甯媛這幅慌亂的樣子,眸色暗了暗。
他語氣卻依然淡定:“按照查申樓對甯家的憎惡程度,他和查美玲之所以做這些事,隻有兩個用意——要麼就是為了對付甯家,要麼就是為了重振查家。
”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猜,他多半是盯上了你手裡的翡翠辣椒。
查申樓應該是聽了翡翠辣椒的傳說,認為拿到翡翠辣椒就能開啟盛家藏在瑞士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