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辭秋喝完最後一口熱水,将杯子放下來,看了晉陽一會兒,說:“要麼是你在古縣待的時日太短,隻看到表面。
要麼就是古縣的人腦子有坑,找着點兒理由就拜神。
”
晉陽不解,“可他當了左相天就下雨了,這是事實。
”
“那隻是巧合。
”陸辭秋說,“你要是喜歡這種民間神話傳說,可以多看些雜書,雜書上關于這方面的記載,要多少有多少。
你要還是覺得少,我可以給你現編。
”
“你就那麼讨厭你的父親?
”
“不是我讨厭,是總有一天,全天下人都會讨厭他。
”
陸家回古縣,這事兒應該是提前許多天就在縣裡傳開了,俨然成為了古縣的頭等大事。
幾乎所有的百姓都站到了街道兩側,一路圍觀陸家的車隊,偶有指指點點,因為離得遠,也聽不清楚說的是什麼。
霜華把車窗簾子掀開一個角,看了一會兒就又放了下來,然後回過頭跟陸辭秋說:“這麼多百姓都來了,陸家老宅怎麼沒有人出來迎接呢?
婁家也在古縣,也沒見人。
”
晉陽的丫鬟問了句:“會不會是在家中準備着接風宴,這才沒有工夫到街上來?
”
霜華說:“接風宴都是下人準備,誰聽說主子要親自上手的。
老宅這邊的人一向端着架子,自認為是族親,又多數是長輩,要不就是我家老爺的兄長,指不定是等着我們到了老宅,主動向他們行禮,才好讓縣裡的人都看看他們多有面子。
特别是讓知府大人和縣令看看,這樣他們往後在古縣才能更有臉面,衙門的人才能更怕他們。
”
晉陽的丫鬟吐了吐舌頭,沒再說什麼,但晉陽卻說了句:“很正常,畢竟他們要長期在這邊生活,不把臉面做足了,如何能過得舒坦。
陸家指望人家守着故鄉,守着祖墳,那勢必就要把好處給到位了,把臉面也做到位了,這樣老宅的人心裡才能平衡,古縣的人也更能高看他們一眼。
”她說完,看了陸辭秋一眼,“我說得對不對?
”
陸辭秋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但我覺得他們之所以沒有出來迎接,應該不隻是為了臉面。
畢竟如果想要臉面,就應該走出來,當着所有人的面讓我二叔向他們行禮,讓更多的人看到這一幕。
然後一家人親親絡絡地一起回家,更能體現同族親情。
之所以沒有出來,怕不是被什麼事纏上了吧?
”
也不怎麼的,晉陽就覺得可能是讓陸辭秋給說對了。
當然,具體對在哪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也想不明白。
畢竟她對于陸家老宅的印象正如陸辭秋所說,十分淺顯。
倒是因為這場婚事,聽父親提過幾句,說陸蕭元能從山裡走出來,一路位極人臣,這種人怎麼可能清清白白地爬上高位,其背後指不定是什麼樣的勢力在支持着。
就是陸家在古縣的那座老宅,能生活在那裡的人,也都不是平常之輩。
她沉默下來,不再說話,車隊一路慢行,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再次停下來。
然後就聽到外頭有人說:“老宅到了。
”
可這話剛說完,忽然就聽到前方一陣喧嘩,似乎有人在大喊大叫。
霜華趕緊掀了車簾子往外看,聲音順着車窗傳了進來,聽得很清楚了。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聲嘶力竭,喊得嗓子都劈了。
他說:“求求陸家的老爺,放了阿桃吧!
小的給老爺磕頭了,求求老爺放了阿桃吧!
”
霜華回過身皺着眉說:“有個人跪在陸府門口,正在給二老爺磕頭。
”
陸辭秋輕歎了一聲,伸手拍拍晉陽:“怎麼樣,讓我說準了吧!
”
晉陽的丫鬟也跟着霜華一起擠着窗口往外看,這會兒聽到陸辭秋說話,也回過身來說:“還真是讓人堵了門了。
也不知道磕了多久,地上都有血了。
哦不對,不是磕的,是他一直拿刀抵着自己的脖子,血是順着脖子流下來的。
”
霜華也說:“怪不得都不出來,合着是怕鬧出人命。
咦?
好像還不隻一條人命,跪着的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
晉陽的丫鬟又往外探了探脖子,然後瘋狂點頭,“對對對,不隻一個人,得有五六個。
”
陸蕭宇這時已經下了馬,有官差走上前,伸手就想把那些人都拽起來。
那個拿刀抵着脖子的人說:“你們别過來,過來我就抹了脖子死在這兒!
當着這麼多百姓的面兒我就這麼死了,知府大人和縣令大人都看着呢,我就不信這事兒能不了了之。
”
官差為難了,回頭看向縣令。
古縣縣令今年其實才三十出頭,但長得有點兒顯老,看起來像是快四十了似的。
這會兒因為擰着眉頭,額間的褶子就更多了。
這一幕讓他實在頭疼,這些人挑什麼日子來鬧不好,非得挑中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這不是給他上眼藥麼!
京城陸家的人來了,知府大人也在呢,結果在他治下就發生這種以命相逼的事,還是在陸府門口,這讓他怎麼整?
這不是打他臉麼!
一方面知府大人會覺得他辦事不利,案子案子斷不好,事情事情擺不平,要他何用?
另一方面京城陸家這些人也會覺得他庇佑不周,居然能讓人用這種方式威脅陸家老宅。
他夾在中間兩頭不是人。
這陸家老宅的人也是不争氣,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家大官兒都要回鄉了,你還不知道收斂。
當然,人家可能想的跟他相反,正因為京城回來人了,所以正有依仗,更肆意妄為了。
縣令大人十分郁悶,頂着一腦門子官司走上前,看了陸蕭宇一眼,然後大聲喝斥那人:“大膽!
你這是在幹什麼?
你這是在威脅誰?
有事可以去縣衙擊鼓,你整這麼一出,沒有人會可憐你,隻會覺得你瞎胡鬧,不懂事!
聽到本縣說的話沒有?
趕緊給我起來!
”
那人卻完全不聽他的,刀還是抵着脖子,大聲道:“我不起來!
縣衙擊鼓我也不是沒擊過,但凡縣大老爺能給小民做主,小民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今日知府大人和京城陸家的老爺都來了,小民帶着全家就跪在這裡。
我們都想好了,反正我們一窮二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今日這事兒要是不給我們一個交代,不把阿桃給我放出來,我們全家就都死在這兒。
我就是要看看,在古縣這個地方還有沒有天理皇權,還遵不遵守南嶽律法!
是朝廷律法大,還是他們陸家的律法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