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宮裡,江皇後的吊瓶還要打一個多時辰。
衛離跟齊一然說,要不然到外殿等吧,讓皇上單獨陪陪皇後。
齊一然聽了他的話,帶着留下的兩名太醫到外殿去了。
宮女太監們也很有眼力見兒地離開,衛離蹭到皇上身邊兒小聲說話:“奴才在外殿守着,有事兒您就喊一聲,奴才一準兒能聽見。
”
老皇帝點點頭,“去吧!
”
江皇後還一直閉着眼,就在他懷裡窩着,一動不動。
老皇帝忽然就想到了許多年前,似乎也有這麼一晚,江媛媛就這樣窩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但是口中卻不停地呢喃着說:我們的兒子沒了。
那是十殿下死了的那晚,江媛媛瘋了,他很努力地将人抱住,過了很久很久才讓江媛媛冷靜下來。
然後一連幾天,她就隻有那一句話:我們的兒子沒了。
老皇帝吓壞了,他怕江媛媛又變成從前那樣,于是就抱着她不停地跟她說話:“媛媛啊,你别這樣,你跟朕說說話,朕害怕啊!
”
江皇後倒也真的搭理他了,她問:“你讓我跟你說什麼啊?
”
“說什麼都行,就是不要這麼一直悶着。
那懷青不過是個侍女,誰也沒想到她竟是馮家的人。
此番将她除去,也算是除了身邊一大隐患,這麼一想也是好事。
好在這個事兒有驚無險,若是再留她,以後指不定還會出什麼大事呢!
你别再想着她了,她死了就死了,活該。
”
江皇後冷哼一聲,“今日這事要是換成衛離,你難不難過?
”
殿外傳來衛離的聲音:“你倆打架可不興帶上我啊!
懷青是馮家養大的,她自然是替馮家做事。
那我是皇上養大的,我自然就替皇上做事啊!
”
江皇後說:“你聽聽,慣得沒邊兒了。
”
老皇帝也是無奈,“他說得也沒錯,他才四個月就被朕抱來養了,肯定不能害朕的。
當初他那該天殺的爹那麼小就把他給閹割,割完了又覺得孩子活不了,打算扔了,要不是被朕撿着,他現在早成土了。
他跟懷青不一樣,他是個好孩子。
”
江皇後歎氣,“我知道他是好孩子,所以這些年待他也不錯。
可我待懷青也不錯,她隻在馮府待了五年,可在我這永福宮卻待了十年。
十年還比不過五年嗎?
”
衛離的聲音又傳了來:“自然是比不過的。
現在要是把奴才送到别的地方去,就算在那地方待到死,在奴才心裡,那也必須是向着皇上的。
”
江皇後笑了,“倒也是這個理,是我自己想不開,陷進去了。
也罷,賜一碗毒酒,總好過被你們千刀萬剮了強,也算是我這做主子的最後替她做一件事情。
可是燕擎啊!
”她開始直呼皇上大名,“其實這一切都是你惹出來的禍,到頭來卻要我們這些女人來背,你說你是不是個渣男?
爾煙說得一點都沒錯,天底下最不該被心疼的人就是你了。
”
老皇帝苦着一張臉,十分無奈,“朕知道你們背地裡罵朕,那朕不也沒說什麼嗎?
媛媛你想想,曆朝曆代哪一代帝王能做到朕這麼個好脾氣的?
那女人娶得多也不是朕的錯,朕生在皇族,要承大統,要震天下,要不停地生兒子來培養,然後再挑出好的繼承朕這個大統。
許多事情由不得朕搖頭,除了你,也沒有哪個女人是朕心甘情願去娶了的。
不管是在皇宮裡還是從前在潛邸,納妾納妃,朕都說了不算。
”
“渣男都會這麼講。
”
“淑妃一天到晚都教你些什麼?
”老皇帝有些生氣了,“她還能不能說朕點兒好?
”
“你哪裡好?
”江皇後問他,“你是待人家好,還是待人家生的孩子好?
我與她同樣中毒,你可曾去羅煙宮看她一眼?
”
“剛剛擡過來時,不是看過了麼!
”
“渣男!
”
“怎麼又這樣說?
朕不是!
朕不渣!
”
“不渣你娶那麼多女人?
不渣你生那麼多孩子?
”
“你看,話又繞回來了,朕剛不是解釋過了麼,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
“反正你就不是什麼好人。
”
老皇帝樂呵呵地聽着江皇後罵他,他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至少他媳婦兒有精神頭兒罵人了,總比之前病歪歪地躺在榻上強。
隻要江媛媛能好起來,他挨幾句罵不要緊的。
永福宮裡頭,江皇後罵天順帝,罵到口渴要喝水。
而此時的陸辭秋已經快走到東華門了,那個提燈照路的小宮女已經不再走在前頭,而是走在她身邊扶着她。
因為陸辭秋的狀态非常不好,不但臉色白,走路也有點兒晃。
快到宮門口時她就問陸辭秋:“外頭有車在等着您嗎?
除了那位霜華姑娘,還有别的下人在宮門口迎您嗎?
王妃就這麼出宮去,奴婢實在不放心。
”
陸辭秋說:“沒事的,我家裡有人等在外面,你送我到宮門口就行。
”
話剛說完,一擡頭,就見東華門又被打開,一個人從外頭大步走了進來。
陸辭秋也不怎麼想的,條件反射一樣的推開扶着自己的宮女。
人站直了,精神也好起來了,還沖着迎面走來的人搖手打招呼,“燕千絕,你回來啦!
”
那人沒說話,隻是奔着她走過來,到了近前一伸手,直接把人擁入懷裡。
陸辭秋的小鼻子碰上他穿着的铠甲,撞得還挺疼,想把他推開一些,他抱得卻愈發緊了。
“燕千絕,我沒事,你不用這樣。
”
“别說話。
”他的手按住她的頭,把人又往懷裡帶了帶。
“你不要說話,吓死我了。
”
她愣在他懷裡,還想說我沒事,但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
鼻子微酸,可能是剛才撞的。
提燈的小宮女退後幾步,遠遠站着,微垂着頭,看都不敢看。
宮門口站着另外一人,也往這邊看着,同時問守門的禁軍:“宮裡究竟出了什麼事?
”
禁軍搖頭,“回二殿下,卑職不知。
”
燕千揚翻了個白眼,“一問三不知,要是老十一問,你們肯定什麼都知。
”
“就是十一殿下問今晚出了什麼事,卑職也同樣不知。
”他們是真的不知道啊!
宮門裡,陸辭秋終于開始反抗了,“燕千絕,你抱得我快喘不過氣了!
你這身铠甲太硬了,我骨頭都要碎了。
”
他這才把人微微松開,但還是不願放手,隻低頭問她:“陸辭秋,你要是被毒死了,我可怎麼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