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千絕聽了這話,就在這一處攤位前停了下來,看了一眼鍋裡正在烙着的餅,要了一張。
露天的攤位是個小本生意,沒請夥計,老闆自己和面擀面自己烙餅。
邊上剛同他說話的,是拼攤的中年婦人,婦人賣羊湯,正好能跟大餅配上。
人們經常是在男人這裡買一張大餅,在女人那裡買一碗羊湯,雖然餅是素餡兒的,湯裡也就半塊兒羊肉。
但餅烙得脆,素餡兒放得也足,羊湯是用羊骨頭熬的,滋味也好,所以來吃的人很多。
更有的人習慣上了這一口,每天都要固定來吃一頓。
但燕千絕來的這會兒不是飯點兒,攤上零星幾個人,還有空桌。
他坐下來,烙餅的男人沒注意瞅他,直到餅都烙好了給他往上端時,才“呀”了一聲,然後擱下餅盤子就要往地下跪。
燕千絕趕緊将人扶住,沖着他搖了搖頭,“本王就是出來吃口飯,不必如此。
”
雖說不必如此,但男人的動作還是引得攤上的人都往這邊看過來。
端羊湯的女人因為震驚,灑了點湯,還把手給燙了。
那些在别的桌吃飯的人們也往這邊看過來,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起來磕頭,還是應該繼續吃,又或是自己不能在這裡吃了。
畢竟皇子來了,是要清場的。
燕千絕明白他們的心思,趕緊擺手,“無需拘束,本王在外一向随意,你們吃你們的,我吃我的,若想說說話就坐在桌前說,什麼都不耽誤。
”說完,還拿起筷子夾起大餅吃了一口。
剛出鍋的大餅酥脆,餡料裡還帶着汁,很香。
他就跟身邊跟着的副将說,“你也嘗嘗”
副将樂呵呵地坐下來,跟那男人說:“給我也烙一張,再來碗羊湯。
”
男人一看他們果然沒什麼架子,便也放松下來,趕緊又回去烙餅。
女人将羊湯擱在桌上,轉頭又去盛了另一碗端過來,還給燕千絕碗裡多加了肉。
燕千絕笑笑,也沒拒絕,喝了一口,贊道:“味道不錯。
”
女人很高興,想必平日性子也是很好的,這會兒倒是比那男人更放得開。
見燕千絕贊她的湯好喝,便道:“都是用羊大骨熬出來的,每鍋都得熬半宿才能到這個濃度。
您别看湯裡沒幾片肉,那實在是因為肉放多了貴,能喝得起的人少。
咱們在這露天支個小攤,能來吃一口的也都不是什麼有錢人,大家能省就省些。
殿下您是喜歡喝羊湯嗎?
喜歡的話明兒起我天天給您送到太守府去。
您千萬别誤會,我不是那種慣會阿谀奉承的人。
想當初懷北軍進城,我是直接收了攤的,一碗都沒給他們喝上。
之所以想給您送,是因為南嶽的兵進來桂城,一沒占咱們的房子,二沒占咱們的姑娘,三也沒占咱們城外的田地,甚至連咱們的生活都沒有被打擾。
大家能繼續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說實在的,要不是街上巡邏的官差衣裳換了樣,要不是昨兒砍了那些人的事大家都在講,我都忘了桂城易了主,已經被南嶽給占領了。
”
燕千絕覺得這女人說話有趣,便也願意同她多說兩句,他問女人:“從前懷北軍沒有偷偷進到桂城時,你們桂城百姓生活得好不好?
安槐國朝廷對你們算苛待嗎?
”
女人很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直到男人新烙的餅端了上來,這才道:“其實也算不上苛待,就平平常常。
每年收取賦稅,有官差護佑着桂城太平。
就這樣吧!
談不上不好。
但要說好,我覺得也是談不上的。
因為安槐的賦稅一直都非常的高,再加上南嶽和安槐常年都有戰事,就算近幾年平息了不少,但每年也要打上幾回。
桂城是邊境第一座城,那些将士駐紮在外,隔三差五都要進城來改善生活。
他們吃東西是從來都不給錢的,有時候咱們要了,還會被喝斥,說什麼他們保家衛國多麼多麼的不容易,我們卻在城裡安心享受着他們帶給我們的安穩生活。
他們這樣一說,我們也不好再堅持要他們付錢了。
一來二去的,他們拿的就越來越多。
”
烙餅的男人湊過來,說:“吃點拿點那都算平平常的了,更過分的是他們還在城裡建了兩座花樓。
桂城從前是沒有花樓這種地方的,因為太守大人說有傷風化,說男人不該整日留戀于煙花之地,家中妻妾還不夠麼?
女人也不應該自甘堕落到那種地步,更不應該為有心之人提供機會,讓他們去幹那些坑蒙拐騙女子再賣進花樓之事。
唉,說起來,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不到十歲,這些話也是聽我爹說的。
後來現任皇帝登基,太守雖然還是那位太守,但安槐同南嶽的關系逐漸惡化,桂城外面的駐軍多了起來。
城中兩座花樓就是他們建的,專供那些将士們玩樂,最開始的時候城裡還丢過姑娘。
後來可能也知道不能可着一座城禍害,桂城的姑娘倒是安全了,但其它城就總能聽說有姑娘被拐了,又或者是有些走投無路的人自賣自身。
”
女人聽了就歎氣,“是啊,主要是朝廷根本就不管。
”
男人說:“遠的不提,咱們就說懷北人進城這件事,安槐朝廷幹的那叫人事兒嗎?
三更半夜的,街上突然出現了許多許多人,鬧鬧哄哄的,百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跑出來一看,好麼,滿地都是人,個個都是陌生人。
官差也換了,不是以前熟悉的了,據說是京城來了兩位皇子,一位二皇子一位三皇子,這些官差都是京城的官差,跟來辦事的。
可他們辦的是什麼事啊?
是把我們桂城百姓從自己家裡趕出去,讓我們把房子讓給那些陌生人住。
直到陌生人住了進來他們才說,那些人是懷北軍,是來幫着我們打南嶽的。
可問題是我們不想打南嶽啊!
這幾年太太平平挺好的,懷北人來挑什麼事兒啊!
”
男人越說越生氣,說到最後幹脆蹲到地上,不停地咒罵安槐朝廷。
鄰桌有位少年,八九歲模樣,他走到燕千絕跟前,揖手施了一禮,認認真真地問燕千絕:“南嶽的殿下,我想問問您,您占領了桂城之後,會屠了我們嗎?
”
燕千絕擱下碗筷,認真地問他:“為何會有此一問?
是什麼人說過我們會屠城嗎?
”
少年搖頭,“并沒有人說過南嶽軍會屠城,但是每一個沖進城的人都說要屠了我們。
”他正說着,一位婦人過來捂他的嘴,讓他不要亂說話。
少年則道,“我沒有亂說,我是真的聽過懷北人說這樣的話的。
有一次那些懷北人在我們家喝多了說的,我聽得清清楚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