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千意每晚都是過了子時才回帥帳休息，有時候可能會更晚一些。

　　最近幾日因為意識到大戰臨近，就更是睡不好。

　　今晚周安一直在外頭練兵，他原本也在參與的，但是後來周安說他腿腳不好，如果不及時休息，就怕戰争來時瘸得更厲害，反而耽誤事。

　　在大營裡，人們說話都沒有什麼避諱，這裡不是藏着掖着說話的地方，總是顧忌太多會耽誤了軍情。
所以将士們從來不把燕千意的腿腳看成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情，也不會故意繞開不提。
燕千意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氛圍很好，雖然人們對他還是多有照顧，但也不是那種同情和憐憫，而是将士之間很正常的相處，這讓他感覺很舒服。

　　其實他對于京郊大營來說不算生人，甚至都算不得外人，因為南地大部分兵陣都是他提供的，有時候需要實際演練，他不能前往南地，就到京郊大營來，帶着大營這邊的将士把陣法一遍又一遍地操練好，确定沒有纰漏，這才落實在筆頭紙上，派人傳書送去南地。

　　所以周安讓他回來休息，他就回來休息了，也覺得自己是應該好好睡一覺，興許這是最後一覺了。
于是着人放了沐浴的水，脫了外袍，就準備連裡衣也脫掉時，忽然就感覺這帳子裡好像有人進來。
雖然并沒有聽到腳步聲，也沒有人真的掀開帳子，甚至他可以确定自己剛進來的時候，這屋裡是沒有人的。
但就是能感受到細微的呼吸聲，忽然一下就出現在了身後。

　　“什麼人？
”他迅速轉身，同時手裡一柄長劍也向前伸去。

　　陸辭秋一縮脖，有點兒不好意思，擡手跟他打招呼：“那個……我，是我。
”

　　燕千意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趕緊将長劍收回，然後往前走了兩步，“你怎麼回來了？
”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剛脫了外袍，這會兒隻着一身底衣，實在不雅，于是趕緊轉身。

　　陸辭秋倒不覺得如何，她甚至都沒往這上面去想。
畢竟古人的一套裡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肉一點兒都露不出來，她甚至都覺得過于保守。

　　這會兒急着跟燕千意說話，見人突然轉過身去，便幹脆自己往前上了兩步，繞到了燕千意身前，“九殿下你躲我幹什麼？
我好不容易回來，還有很多事情想和你說。
”

　　燕千意都想捂臉了，他說：“弟妹你往後撤撤，轉過身去，容我先将外袍穿起來。
”

　　陸辭秋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幹笑兩聲，依言退後，身子也轉過去了。

　　燕千意趕緊穿衣裳，就覺得這輩子從來都沒有這樣慌亂過，哪怕知道馬上就要打仗了，他都不覺得戰火燒過來時，他穿衣裳會這樣慌亂。
老十一家這個媳婦兒可真是……

　　“行了，我好了。
”衣裳終于穿完，他也松了口氣，說了一句之後自顧地往大帳的另一邊走，一邊走一邊又說：“這個時辰了，餓了嗎？
我先給你倒些茶水，回頭讓人做碗面來。
”

　　陸辭秋連連擺手，小碎步在後頭跟上，心裡還琢磨着這九殿下腿腳不好，走得還挺快。

　　“我不餓，我吃過了。
”她跟燕千意說，“九殿下不必替我操心。
”

　　燕千意将茶水遞過來，她喝了，喝完燕千意就伸手來接，自然而然地将茶盞擱在桌上，然後問她：“何時回來的？
到大營之前可去過城裡？
”

　　陸辭秋點頭，“回來有兩日了，先去了城裡看看，辦了點事，這才騰出空到大營來。
”她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将城裡的事情大緻地跟燕千意講了一遍，也告訴燕千意她拿了抑制毒性發作的藥給老皇帝，叫他不必擔心皇上的毒。
“但是宮變時，安危還是要擔心一下的。
”

　　她問燕千意：“宮裡的麒麟衛靠譜嗎？
燕千揚說麒麟衛是皇上身邊的死士，武功奇高，而且宮中還有保命的密道，隻要皇上肯跑，基本就能确保他的性命。
”

　　燕千意失笑，“你都說了，隻要他肯跑。
可問題是他可能不想跑。
”他歎了一下，“其實任何一位國君，都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隻為保命倉皇而逃的。
除非是位昏君。

　　望京城亂了，他跑了，就算活下來又能怎麼樣？
百姓會罵他，史官會給他記上重重一筆敗績。
最要命的是，皇位肯定也是拿不回來的。
所以他跑與不跑，其實沒什麼兩樣。
”

　　燕千意擺了擺手，“不說這個了，天下能不能保得住，盡人事，聽天命。
我們做好自己該做的，如果還是不行，那就是老頭子的命數。
到時候你我各自保命，誰也别跟着受牽連。
”

　　他沖着陸辭秋招了招手，二人來到一處巨幅地圖前。

　　燕千意伸手指了幾處地方，都是望京城裡，東西南北都有。

　　“這幾處布了幻陣，其中兩處是大型幻陣，另幾處都是小型的。
我們人手不夠，能夠操縱幻陣的人更少，許多事情都是力所不及。
我本有意在城門外再設下大陣，但随着集結在城外的各方兵馬越來越多，幻陣的意義已經不存在了。
人太多了，騎兵也多，一沖就散了。
”

　　陸辭秋能理解，大型幻陣很難應用在戰場上，實際打仗時靠的還是兵陣。

　　燕千意說：“這營裡我也做了一番部署，正好你來了，我與你詳細說說。
”

　　陸辭秋卻搖搖頭說不必，“我不是來問這個的，隻是想跟九殿下說咱們得分工合作，我去城裡，照顧百姓。
你這邊怕是今夜也要開拔進城防守，那到時候就守住城門，别放一個敵人進來。
”她說到這裡，目光堅定地看向九皇子，“我知道這很難，因為望京城四座城門，對方幾十萬大軍，很有可能四方同時攻城。
但是我們這邊卻隻有三萬兵馬，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可是怎麼辦呢？
除了接受，我們沒有任何辦法改變這個現實。
”

　　她又低頭去看地圖，燕千意指出的那幾個點，都是百姓比較集中的地方。

　　最大的一處幻陣布在皇宮外面，那是為了守衛皇宮的太平，她能理解。

　　但燕千意還是想跟她說說大營這邊的部署，他的意思是：“老十一把這地方交給了我，我就得對大營負責，也得對京城負責。
營裡的将士說，他們從來沒有輕易服過誰，但永安縣主是人人都服。
因為你把他們給打服了，他們不但認輸，還甘願拜你為師。
許多人都說，雖然你沒有正式的收下他們所有人為徒，但是在他們心裡，你就是他們的師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