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巧整日跟在紀老太太身邊,幾乎形影不離,這是紀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
屋裡伺候的幾個丫頭一聽令逸師太的話,頓時吓了一跳,紛紛後退了一步,離紀老太太的床榻遠了些,生怕雙巧的鬼魂就在附近。
阮氏緊攥着帕子,目光落在顧姨娘身上。
從前秦氏不當家,兄弟兩家有什麼事情來往走動,都落在顧姨娘身上。
所以阮氏與顧姨娘是十分熟悉的。
顧姨娘收到阮氏的目光,便開口說道:“雙巧人長得水靈,性情也好,老太太十分喜歡,身邊大小事情從來不假手于人,都是雙巧一人親力親為。
”
阮氏皺起眉頭,看向紀成榮,說道:“既然令逸師太一早就看準了,不如就讓師太給母親瞧瞧?
”
紀成榮看向令逸,問道:“既然師太肯留下,想必是有辦法治好家母的。
”
令逸不急不緩到了聲佛号,說道:“貧尼願意試試,還請施主們先退出去吧。
”阮氏聽從令逸的吩咐,叫人備了些熱水,接着就帶着衆人退了出去。
屋裡,隻剩下令逸和床榻上人事不省的紀老太太。
令逸緩緩走到床榻前,看了看眼前的人,确定對方的确昏睡着,面無表情的從袖中拿出一個布卷展開,裡面是一小撮黃色的細粉。
她輕輕扒開紀老太太的眼皮,将粉末輕巧的吹到了眼睛裡。
做完這一切,令逸坐在床邊靜靜的等着。
不一會,紀老太太的兩隻眼角流出了幾滴渾濁的黃水,令逸見狀連忙用棉布擦掉,直到黃水不再流出,她才輕輕舒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有人要害紀老太太的眼睛,不過,一個半截入了土的人,成了瞎子也算不上可惜。
該享的福已經享了,沒享到的福就是她命裡沒有。
令逸将棉布用熱水潤好蓋在紀老太太的眼睛上,隻要片刻,誰來也看不出對方的眼睛是怎麼瞎的。
做完該做的事,令逸出聲喚了衆人進來,說道:“貧尼為老太太念了數遍經文,還為那死去的女子超度了一番,那女子已經離去。
現在,隻等老太太自己醒來了。
”
紀成榮不放心道:“不知家母何時能夠醒來?
”
“老夫人年歲大了,這一番折騰怕是要病一場,但保住性命卻是沒問題的,大約夜半就會醒來,貧尼仍舊會在此處等着老太太醒來再行離開。
”
紀成榮聞言心下一松,越發相信令逸沒有騙人,否則她怎麼會主動要求留下等消息呢?
衆人沉悶的用了晚膳,等着紀老太太醒過來。
被指派照顧紀老太太的小丫頭,隔一會就要來禀報。
紀老太太一直昏睡着,呼吸平穩,隻是額頭有些發熱而已。
顧姨娘一直盯着床榻,心中冷笑。
她怎麼能讓這老東西安安穩穩上京享福,對方不是要想方設法的折磨她嗎?
她就看看,一個瞎了眼的老婆子,到時候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還怎麼風光,還怎麼揪着她不放!
午夜,外面的天色已經黑的吓人,半點星光也看不見。
紀成榮命人點了足夠的蠟燭,才勉強将屋子照亮。
紀老太太眼皮微微一動,一絲鑽心的痛處傳來,但片刻就恢複了正常,半點不适也無。
衆人見她醒了,都圍到床榻前。
紀成榮焦急道:“母親,您怎麼樣?
身上可有不适?
”
紀老太太下意識的搖搖頭,眼皮有些沉重,她十分費力才睜開眼,卻隻看到一片漆黑。
她問道:“我不過是睡了一覺,出什麼事了?
現在是什麼時辰,天已經黑了?
”
紀成榮看着紀老太太目光有些呆滞,但隻是以為她還沒清醒。
笑道:“母親沒事了就好,已經二更天了。
您從午後一直睡到現在,怎麼都叫不醒,不過,這回總算沒事了,多虧了令逸師太。
”
紀老太太撐着手肘坐起來,感覺有人伸手扶了她一把,那手柔軟卻有些粗糙,應該是顧姨娘的手,她微微蹙眉問道:“已經夜半了?
怪不得天這麼黑……你們都沒回去?
怎麼也不點燈?
”
阮氏輕輕‘啊’了一聲,疑惑道:“什麼……”
紀成榮心裡咯噔一下,他看着紀老太太呆滞無法凝聚的視線,緩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母親,您能看見兒子嗎?
”
紀老太太有些煩躁:“這麼黑的天,我到哪裡去看你,還不趕緊把燈點上!
”
衆人都暗叫不好,面面相觑不知道紀老太太怎麼人好好的,突然就看不見了?
紀成榮急的腦門出汗,連忙吩咐道:“趕快請令逸師太過來問問。
”
顧姨娘一邊扶着紀老太太,一邊關切的看着她的眼睛,心下暗喜。
令逸很快被請了過來,見了紀老太太的情形,歎了口氣:“沒想到老太太還是沒能躲過這一劫,雖然保住了性命,眼睛卻……”
阮氏震驚到:“難道?
我母親的眼睛……再也看不見了?
”
令逸沒有出聲,等于默認了這個結果。
屋子裡的人不禁吸了口涼氣。
紀老太太……瞎了?
紀成榮站在那裡愣了一會,猛地走到床榻前坐下,扶住紀老太太的手臂,問道:“母親,您好好看着兒子,真的什麼都看不到嗎?
”
紀老太太蹙着眉頭呼吸頓了頓,這才意識到衆人到底在說什麼,她驚恐的瞪大眼睛,越睜越大,似乎在努力的看。
然而,全部都是徒勞的,就算她将眼睛瞪出眼眶也沒用。
紀老太太掙紮着要下床穿鞋,怒道:“你們聯起手來戲弄我!
還不趕快把燈都給我點起來!
”
紀成榮慌亂的去扶,卻被紀老太太的指甲撓破了臉頰,他下意識的一躲,頭一下子撞到了床架,發出‘咚’的一聲。
阮氏驚叫了一聲:“老爺!
糟了,流血了,快去請郎中來!
”
這大半夜,家裡沒有坐診的郎中,要請人來也沒那麼快。
阮氏也顧不上紀老太太,和下人一起七手八腳給扶着紀成榮到外間坐下給他止血。
紀老太太聽見裡裡外外一片忙亂,不可能沒有點燈。
她不敢相信的去摸自己的眼睛,什麼異常都沒有……“我怎麼會看不見?
不可能?
我一定是在做夢!
”
顧姨娘就站在床邊,看着胡亂揮舞着手臂的紀老太太,心底升起一絲快意。
她緩緩走近,一把捉住對方的手臂,力氣大的驚人。
紀老太太猛然被這股力道控制住,心底的恐懼越發濃烈起來。
沒有光明的人,才知道看不見有多麼可怕。
而突然失去光明的人,更加無法忍受看不見的痛苦。
“顧氏?
是不是你?
”紀老太太感覺一雙熟悉的手牢牢鎖住了她的動作,這雙手曾經為她捏肩揉腿,洗腳擦背,然而此時她卻再沒有辦法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顧姨娘面容歡快,嘴角的笑意越來越盛,但她隻是出口安慰道:“老太太,您别着急,眼睛看不見興許隻是一時的,等郎中來了,也許就能看出門道,馬上就能治好也說不定。
”
“你這個毒婦!
一定是你害的我?
你說!
你到底用了什麼手段,害瞎了我的眼睛!
”紀老太太又掙紮起來,然而她年老體弱,根本無法掙脫顧姨娘的鉗制。
顧姨娘死死捏着紀老太太的手腕,聽見外面有腳步聲臨近,柔聲說道:“老太太放心,就算往後您真的什麼也看不見了,素柔也會悉心照看您。
”
紀老太太狠狠咬着牙,感覺自己好像被顧氏抓在了手心裡,心中的怒火怎麼也抑制不住,如同油煎:“你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你心裡巴不得我早死!
我這就命人将你賣了!
看你還如何在我面前嚣張!
”
她怒吼的聲音太過尖利瘋狂,外面的阮氏和止住血的紀成榮終于坐不住,一起奔進内室。
就看見紀老太太瘋了一般要去厮打顧氏,兩個丫頭呆呆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顧氏淚水連連道:“老太太,您若是要将素柔賣了,素柔還不如一頭碰死在這……素柔進門這麼多年,從前操持家事不說,老爺上京之後,更是對您貼身照顧,生怕有一絲不妥,您怎麼就人定素柔害您?
害了您能得到什麼好處,您往後還不是要素柔照看?
”
阮氏和紀成榮對視一眼,她們自然不能讓紀老太太将顧氏攆出去。
沒了顧氏,他們就得上前伺候,否則讓外人知道他們将瞎眼的母親扔給下人照顧,豈不是不孝?
阮氏扯着紀成榮趕緊上前,打算拉開紀老太太。
顧氏趁機松手退了一步,躲開了紀老太太揮舞的長指甲。
看着阮氏哭道:“您瞧瞧……老太太竟就怨到了我身上……”
阮氏連忙安慰着将她拉到一旁坐下,時不時盯着安慰紀老太太的紀成榮,生怕再磕碰了哪裡。
嘴上一邊對顧姨娘說道:“哪裡的事,這件事與你沒什麼關系,我們都看的清楚。
老太太不過是一時心智不清,你别放在心上。
你是老太太身邊的親近人,這麼多年我們都看見的,哪裡就能将你攆出去……”
顧姨娘簡直要冷笑出來,死死用帕子捂住臉頰,哭的又是委屈又是傷心。
“總算有人能說句公道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