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氣氛在兩人之間無聲流動,楊戭眸光暗沉明滅變換一陣,見紀爾岚的神色驚愕不減,語氣隐含怒意:“怎麼,今日的事情傳出去,你還巴望着誰敢來娶你?
”
紀爾岚心中的愕然緩緩落下,原來楊戭是這樣想的。
之前京城中就有傳言,但虛虛實實令人摸不清真假,又有燕宋二女争奪渡王妃的事情在前,便也沒人太過在意。
紀爾岚說到底也隻是個六品大理寺丞的女兒罷了,即便将來會被渡王收入後院成為寵妾,也隻是小事一樁。
可别人怎麼樣認為是一回事,真正發生在眼前又是一回事。
今日發生的事情,至少能說明渡王是真的在意紀爾岚,王爺心上的女人,誰敢生出半點觊觎之心?
紀爾岚有些好笑的看着楊戭,他這是要勉強收了她嗎?
“王爺無需多想,也不必為難。
無人敢娶,那又如何?
若别人都畏懼王爺的滔天權勢,不敢娶我為妻,便不是真心,我也不會嫁。
倘若将來有人披荊斬棘,不顧安危隻為與我締結良緣,那也是一樁美談。
”
她語氣随意,并未将男女之情,婚姻之事看的多麼重要,如此說是想讓對方寬心,用不着負什麼責任。
往後他們之間,該如何還是如何。
但此話聽在楊戭耳中便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他面容怒意不減,更增幾分沉郁:“你不願意跟着本王?
”
“不是不願意,是沒必要。
”紀爾岚無奈解釋道:“你我都是通透之人,何須為了旁人的言談和目光勉強做什麼事呢?
”
“勉強?
”楊戭口吻極冷的重複了一遍紀爾岚的言辭,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近乎逼視,攬住對方的手臂也不自覺的繃緊。
紀爾岚隻覺得有一張無形的網将她嚴密罩住,無形的壓迫感讓她微微透不過氣。
她下意識伸手去推他:“快松手……”
感受到紀爾岚的推拒,楊戭長久以來身居高位的氣勢霎時勃發而出,就要開口說什麼,馬車卻在這時緩緩停住了。
雷澤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王爺,咱們到了。
”
兩人瞬間從緊張而凝固的情境中抽離,各自恢複了沉默,卻誰也沒有率先動作。
楊戭因為話噎在喉嚨口,臉色更加難看。
紀爾岚也被如此窘境弄的神色狼狽。
外面候着的雷澤見車簾一動不動的懸在那裡,車内半點動靜也無,不由和已經下車的暮葉月息二人相互對望一眼,都有些摸不着頭腦,又不敢擅自去掀車簾。
暮葉和月息擔憂紀爾岚的傷勢,連連給雷澤使眼色。
雷澤沒辦法,苦着臉試探道:“王爺?
”
半晌,楊戭終于沉沉的‘嗯’了一聲。
相伴在側多年的雷澤一聽這語氣,便知王爺心情不好,難道是紀姑娘的傷勢太重?
他伸手打起厚重的夾棉車簾,隻見車内二人仍舊保持上車時的模樣,絲毫沒變,隻是神色似乎都有些不太對。
“王爺,王府到了。
”
楊戭慢慢起身,長時間保持坐姿一動沒動,雙腿有些發麻,馬車内又無法直立,他隻好弓着身緩了好一會,才擡步。
紀爾岚察覺到他的異樣,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便說道:“王爺,将我放下來吧。
”
沒想到對方卻冷冷道:“你就這麼着急?
”
紀爾岚一噎,不知他到底抽什麼風,心下賭氣,便也不再說話。
雷澤在楊戭身後跟着,頻頻和暮葉二人打着眼色。
用口型說道:“怎麼回事?
”
月息神經大條,哪裡會知道,用口型回到:“我怎麼知道!
”
二人一同看向暮葉,暮葉無聲猜測道:“吵架了?
”
月息看向雷澤,用眼神問:“你方才沒聽見?
”
雷澤兩手一攤,搖頭。
三人莫名其妙的跟着楊戭一路小跑進了王府。
暮葉想的多些,緊張的跟在最前面,想着一會楊戭若是将紀爾岚帶到後院,她怎麼才能攔一攔。
最後見楊戭将紀爾岚抱到了書房蒼崖台隔壁的廂房中安置,暗自松了口氣。
這要是直接送到了後院,可是說不清了。
她就要跟着進去,雷澤伸手一攔,說道:“先别進去,還是等王爺的吩咐。
”
暮葉見月息的腳步也頓在門口,不由住了腳,目光順着半開的門扇往裡面張望,卻隻看到一扇晶瑩華美的琉璃屏風。
這廂楊戭将紀爾岚輕輕放到榻上,扯下那件大氅仍在地上,又去看她的腿。
紀爾岚面色騰的一紅,‘蹭’的拽起棉被将自己蓋住。
楊戭見她如此窘迫模樣,心頭的怒氣略緩,語氣冰涼的戲谑道:“你一向厚臉皮,怎麼此時到矯情起來了。
方才不是還說你我都是通透之人,無需太過在意?
”
紀爾岚怒瞪,自己到底怎麼惹了他了?
楊戭還是頭一回見她露出生氣的模樣,不由有些納罕。
方才冷硬的情緒逐漸軟和下來,說道:“你為刀箭所傷,醫婆恐怕不善此道。
你不讓本王替你瞧,難道要讓太醫或者市井郎中來替你看傷?
”
紀爾岚啞然,半晌強加辯解道:“我自己便能處理……”
楊戭不置可否,揚聲吩咐道:“雷澤,燒些熱水,再去拿傷藥和幹淨的棉布來。
”
雷澤道:“屬下提早便命人回府吩咐了,現在已經準備好了。
”說着,讓手下将東西交到月息和暮葉手上,讓她們送進去。
暮葉和月息捧着東西小心翼翼的進了屋子,楊戭道:“東西放下,你們先出去。
”
二人見紀爾岚将自己捂在棉被之中,隻露出一個頭,奇怪對視一眼,就要退下去。
紀爾岚卻突然出聲道:“月息,你留下,幫我将箭頭取出來。
”
月息愣了一下,緊張且羞愧道:“姑,姑娘,奴婢沒做過這事……”她在星衛營中,武藝是練的不錯,可剛出師便被派遣到紀爾岚身邊了,還沒有過這樣的經驗。
紀爾岚洩氣的看着她,将頭扭到一邊。
楊戭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對月息和暮葉擺了擺手,讓她們下去。
然後對紀爾岚說道:“還不出來?
!
那箭頭畢竟是有毒的,你還想耽擱多久?
”
那箭傷在小腿後側,且箭頭有倒刺,紀爾岚根本沒辦法自己取出,若要硬來,她可是一年半載都别想好了。
楊戭見她在那裡默默氣悶,不再出言反對,便先用熱水淨了手,并遞給她一壺酒,說道:“喝幾口。
”然後又将紀爾岚從棉被中撈出來,幫她翻了個身,讓傷口徹底露出。
箭頭的周圍還有淡淡的黑氣萦繞,傷口腫脹不堪,楊戭緊蹙雙眉略做處理,然後說道:“你忍着些。
”
紀爾岚趴在榻上,環抱過棉被将頭埋在裡面,悶悶的‘嗯’了一聲。
楊戭将匕首放在火上燒過,盯着紀爾岚的背影看了一眼,心口突然升起一種無法言喻的難受來。
他問:“如果有機會,你可願與我遠走天涯?
”
“嗯?
”紀爾岚先是沒反應過來,待想明白他問的什麼,腿上突然傳來一股鑽心的劇痛。
緊接着聽見當啷一聲,是箭頭落在瓷盤中的聲音,楊戭說道:“好了。
”
紀爾岚訝然,原來他是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溫熱的手指觸在傷口邊緣,讓紀爾岚微微顫栗,楊戭道:“這傷藥是宮中秘制,對刀傷箭傷十分管用,有去腐生肌的功效,每日多塗上幾次,十天半月你便能自如行走了。
”
紀爾岚費力的翻過身,聲如蚊蠅:“多謝你。
”
楊戭沒有做聲,細緻的幫她處理好腿上的傷。
再用帕子沾了熱水将她腳上凝固的血液一點點擦拭幹淨,塗藥包紮。
紀爾岚看着他将自己的腳捧在手中,臉如火燒,悶不吭聲的等他處理好。
才說道:“王爺不如先去沐浴更衣,這裡,讓暮葉和月息過來吧。
”
楊戭這次沒有反對,仔細看了看她的面色,說道:“方才見你在車上時已經十分困倦,似乎還有些着涼,我已經叫了太醫過來為你診治,一會用了藥便好生睡上一覺。
”
紀爾岚愣愣的看着他,然後點點頭,她是真的支撐不住了。
說來說去,都是因為燕淩傾妒火中燒,否則何至于鬧到現在這般地步。
之前紀成霖曾詢問多次她與渡王的關系,都被她以有人不懷好意‘訛傳’給搪塞了。
這一回,她卻要怎麼解釋的清呢?
紀成霖早就先一步進了王府等着,卻遲遲不見渡王和紀爾岚出現。
王府裡的侍從各個都如同假人一般,連眼神都不給他一個,讓他想問都沒地方開口。
心中正火急火燎,渡王終于出現在花廳門前:“紀大人久等了。
”
楊戭一身天青色常服,卻也沒比平日平易近人多少,一如往常,清冷的要命。
紀成霖惶恐說道:“不敢,不敢!
不知王爺讓下官到此,所謂何事?
”紀成霖恨不得直接問,你将我女兒帶回府中到底是何意?
是不是有心納為妾室?
然而,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如此問。
楊戭輕啜一口茶,說道:“紀大人稍安勿躁,此事還需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