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天,滴水成冰,大雪之後更是刺骨錐心的冷。
懷安城的街道上一個腳印也沒有,幹淨的似一條伸展的雪緞帶。
臘梅的暗香随着雪沫子卷進小酒館,讓在此閑聊休憩的人心情也好了幾分。
薛大掌櫃摩挲着手裡的酒杯,跟坐在自己對面的人說道:“糧食有多少,還有賣出去的賬目,收進來的賬目都要算清楚,成色不同的米糧來往間也要心中有數。
凡事一定要再三查證再做決斷。
小心行事,不可輕信他人。
若是壞了主子的生意,咱倆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
“掌櫃的放心,小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記着呢!
”
薛大掌櫃滿意的點點頭,說道:“沭北大大小小十六個城鎮,所有的米糧都在咱們手上,這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幹了這一筆買賣,咱們下半輩子就可以洗手不幹了!
”
“是是是,您說的對。
”活計孫山欣喜的看着薛大掌櫃,好似已經看到不久的将來自己高枕無憂吃香喝辣。
“隻是,說不定還有一些人家根本就沒有打算賣糧,糧食都還在自己手裡攥着呢,那樣的話,咱們也不可能知道。
”
“咱們年初就開始收米,整個沭北的大戶都在咱們眼裡看着,應該不會再有大批的糧食出現,即便旁人手裡有那麼幾車糧食,也無關痛癢。
他們賣不賣,咱們收不收,都沒什麼影響。
”
薛大掌櫃才說到這裡,酒館有人推門進來,正是他的手下。
來人有些慌張,環視一圈找見了薛掌櫃,不敢引人注意,連忙小跑到薛掌櫃跟前,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掌櫃的,有人賣米!
大批的糧食!
根本不是幾車的事……”
薛大掌櫃面色頓時就變了,“不可能,絕不可能還有人捏着大批的米糧!
”
“是真的!
小的親眼所見。
”
“到底怎麼回事,你仔細說!
”
“小的今天無意中聽人在街上搭話,似乎是想收點米糧,一開始小的沒放在心上,可轉了一圈又看見那人,已經談妥了好幾個人。
小的猜想八成是出了高價,才說服了那些原本不賣米的人。
”
“你聽明白了?
那人是誰?
”
“聽明白了,小的跟了一路,那人已經叫人備車去人家那拉糧食了!
”
“走,過去看看!
”
薛掌櫃這回是真急了,若還有人手裡攥着米糧,到時候他們的價格就擡不上去!
這一年的心血就白費了。
說不定還要把主子的事給搞砸了!
主子明明白白的說了,不能讓沭北出現大批的糧食,不能讓軍中征集到糧食,哪怕是再差的米都要嚴嚴密密的控制住!
名叫王二的瘦子低頭哈腰答應了一聲,就領着薛大掌櫃和孫山往外走了,七扭八拐穿過好幾條巷子,王二指着前面一個人說道:“掌櫃的,你看那邊。
”
北風吹的人骨頭發涼,站在雪地裡抗米的人卻累的滿頭大汗,将所有的麻袋都抗上車之後,一個扮相頗文士穿着雪青長衫的中年人,給了賣糧的人一個袋子,沉甸甸,顯然是銀子無疑。
薛大掌櫃臉色陰沉的不行,看那錢袋子的重量,似乎是以兩三倍的價格買下了那些米糧,難怪那些不打算賣米的人都動了心!
這人瘋了不成?
這麼高的價錢買入,到時候賣出去也賺不了多少!
等那些人都走了,薛大掌櫃從巷子裡出去,蹲在地上看米袋子掉出來的零星碎米。
不禁更是吃驚。
孫山說道:“掌櫃的,好像這些米的成色都不太好,其中還有一些是糠米……看來是咱們多慮了。
不可能再有大批的米糧出現。
”
“戰亂不比尋常,誰會在乎米糧的成色,隻要能吃,能吃飽,就已經不錯了。
”薛大掌櫃卻沒那麼輕松,說道:“如果那人連糠米都收,想必也七拼八湊湊出不小的數目。
如果數量過多,對咱們自然就有影響。
”
到了非常之時,米糧好與壞已經不重要了,吃了就能活命,糠米也一樣能抵餓。
即便那人手裡的全都是糠米,隻要多,就會對他們收來的米産生沖擊,他們花大價錢囤起來的米就不值錢了,所有的人力物力都要虧在裡面。
他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讓人去跟那人搭話,就說咱們有點米要出,問問價錢。
”
“是,小的這就去!
”王二連聲答應,片刻不敢耽誤就去了。
年節将近,周圍巷子裡是不是傳出孩子玩鬧的聲音,現在這種情勢下,也就一無所知的孩童還能笑得出來。
薛掌櫃伸手呵了一口氣,領着孫山又進了另一家酒館坐下,等着王二打聽完回來回話。
兩人進屋要了酒水小菜,孫山道:“掌櫃的,這人不吝錢财,會不會不是為了賣,而是為了沭北的駐軍?
”
薛大掌櫃最擔憂的就是這個,他們的米被壓價還是其次,若是讓駐軍得到了足夠的米糧,他們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跟主子交代的。
“咱們得想個注意。
”
“要不……咱們悄悄放一把火……”
“蠢材!
你是怕事情鬧不大?
!
”薛大掌櫃狠狠瞪了孫山一眼。
“那……那怎麼辦?
要不,咱們倒手買過來?
”
“你是生怕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薛大掌櫃一張臉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這人大張旗鼓以同價收取糠米,咱們若還出頭,難免節外生枝。
所以……要想個辦法,不能引人注意。
還要讓他收到手裡的米糧變得沒用。
”
“掌櫃的意思是,把他手裡的米毀掉?
”
“甯肯毀了,也不能讓這些米流出去壞了大事!
”
兩人說到這,王二已經回來了。
孫山急問道:“對方怎麼說?
可問出是什麼人了?
”
王二帶着一身寒氣進來,頭發眉毛很快凝結了一層白霜,又化作水霧,他不在意的用手拂去,就一連聲的說道:“沒敢問來曆,怕他起疑。
這人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也沒人怕被騙,也就沒人問他的來曆。
我趁着那人去别家收糧的時候,裝作不經意問了一嘴,結果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那人以極高的價格收糧,不管有多少都要!
”
“多高?
”
“次米,糠米都以好米的價錢收,好米則以雙倍的價錢收!
”
“什麼!
”孫山的眼睛都直了,“他瘋了?
難不成是個剛下凡的散财童子不成?
!
”
薛大掌櫃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這人怕不是要賣糧,而是給駐軍收糧。
”好在他們發現的早。
孫山和王二聞言都沒敢接話,對視一眼等着薛大掌櫃往下說。
薛大掌櫃背着手起身,“都先回去,各處盯緊了,我得好好想想。
”
……
夜黑風高,一彎白毛月挂在天上,映襯着瑩白的雪色勉強照亮周圍的景物。
深巷的黑暗之中有什麼東西蠕蠕而動。
王二領着幾個人,小心翼翼的趴在一處牆頭上往下觀望,隻見五六個人手上提着長刀,面無表情,一看就是受過訓練的官兵,看來掌櫃的猜的沒錯。
果然是有人不惜散财也要幫駐軍籌措米糧。
“想辦法将院子裡的人放倒。
”王二低聲吩咐了一句,立即有人應聲而去。
他帶來的幾個人有的是下三濫的手段,應付幾個官兵不在話下。
一行人在巷子裡等到半夜,守着米糧的衛兵輪換了一波,又過了半個時辰,其中一個官兵撲通一聲倒地不起,剩餘幾人大驚失色,連忙過去查看,卻也頭暈目眩一個接一個的撲倒在地。
“行了!
”
王二還不放心,問道:“你确定裡面的人也迷倒了?
”
“小的在他們的水裡放了東西,不管是飯菜還是酒水,隻要碰了就得昏迷個把時辰。
”
“再等一會。
”薛大掌櫃叮囑他小心謹慎,他不敢不聽。
又是一盞茶的時間過去,院子裡半點異常都沒有,王二将幾個小袋子分給他們,“将這些鼠藥摻到米袋子裡,動作要快!
但也不能讓人看出米被人動過手腳!
”
幾人聞言連聲應了,攀上牆頭直奔米袋子而去。
王二進了庫房,在糧食袋子中間來回看了一遍,果真是各個成色的米都有,糠米占了大半。
他抱着膀子站在一邊等着夥計們動手,心想薛大掌櫃還真是狠,這些米糧被摻了鼠藥,吃下必死,隻要死了人,這些米自然不敢有人再吃……可無論如何,總要先死上一片人!
幾個夥計動作麻利,很快就弄好了,王二一揮手:“撤。
”
一行人如同來的時候一樣,貓着腰,如同水溝裡見不得人的臭蟲快速的離開了。
王二遣散幾個夥計,自己去見薛大掌櫃。
孫山也還在這陪着,見了王二連忙招呼他坐下,“怎麼樣,事情辦成了?
沒什麼問題吧?
”
王二看了兩人一眼,點頭道:“我親眼看着他們将鼠藥倒進米袋子裡的。
大部分是糠米,想必那人陸陸續續還會再收回來一些。
”
薛大掌櫃眯了眯眼,露出一絲冷笑:“不管是什麼米,不管他還能再收多少,隻要一次出了問題,就不會再有人敢吃這些糧食,吃了就有可能命喪黃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