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紀爾岚的聲音,紀丹陽心中一怵,下意識的閉上嘴巴去看自己的母親。
阮氏作為長輩,自然有話說,當下便冷臉道:“爾岚,你祖母受了這麼大的難,你不時時來跟前寬慰着,整日瞎跑,究竟在忙什麼?
難不成将來咱們紀家還要傳出不孝的名聲來?
今日你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就别怪二伯母替你母親懲罰你。
”
“二伯母怎麼這麼大的火氣,是不是勞累了?
”紀爾岚福身一禮說了一句,便不再理會阮氏。
阮氏氣的臉色鐵青,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她伺候婆母嫌累?
她就要出言訓斥,紀爾岚已經從她旁邊走過,對紀老太太說道:“祖母,孫女給長公主府寫了信,請求公主府上的名醫來給祖母治眼睛。
”
“長公主?
”紀老太太一愣,阮氏也的火氣也噎在了嗓子眼裡。
“就是皇上的親姐姐陶安長公主。
”紀爾岚也不細說,道:“眼睛畢竟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耽擱的越久,越是難以治愈,這周圍的鎮上從沒說有什麼人擅長治眼睛的,祖母在這邊折騰也隻是平白受累,不如盡快回京,說不定希望更大些。
”
她常到公主府去陪伴元陽郡主,因此對公主府已經十分熟悉,即便此時長公主和郡主都不在京城,公主府上下也都會給她幾分顔面,請禦醫給紀老太太看病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能不能治好,就是個未知數了。
阮氏忍不出插嘴道:“爾岚,你能請動公主府的名醫?
”
紀爾岚轉頭看了她一眼,不解道:“二伯母着急問這些做什麼,還是先讓祖母将治眼睛的事定下來再說。
”
紀老太太到底比阮氏能沉得住氣,沖着阮氏的方向不滿的哼了一聲,才問紀爾岚:“你說的可是真的?
”
這還是對方有史以來頭一次柔聲細語的對自己說話,紀爾岚心中腹诽,面上仍舊如常,說道:“是真的,孫女兒來的時候還是與長公主同路而來,在侗郡分别之後,長公主和元陽郡主去了雁蕩山。
此時她們雖沒在京城,但公主府的管事和禦醫,孫女兒都識得,定會答應給祖母醫治的。
”
紀老太太面上迸發出少見的榮光,除了希望還有無數興奮,紀爾岚都能與公主府有來往,看來成霖在上京過的的确不錯。
“好,那你就安排下去,咱們路上加緊些,争取盡快趕到京城。
”
她直接讓紀爾岚安排下去,半點沒有與阮氏商量的意思。
阮氏看着紀爾岚出去,面色十分難看。
紀丹陽聽到公主府的字樣,滿腦子都是上京的繁華富貴,此時才回神,露出嫉妒之色,嘲諷道:“爾岚妹妹還真是神氣!
”
紀明月想了想說道:“想必爾岚妹妹會給咱們引薦京中的貴女認識吧?
”
紀丹陽輕哼一聲,說道:“到了京城,咱們自然有辦法結交千金閨秀,何須她來引薦。
”
“好了,你們吵什麼,都出去準備準備,盡快啟程。
”紀老太太已經受夠了黑暗,仿佛一切都脫離了她的掌控。
眼睛有了治愈的希望,路上的颠簸也變得可以忍受。
京城十裡外,紀成霖一大早便等在那裡,對老母親關切和孝心滿滿鋪在臉上。
他已經知道了顧姨娘的事,不由在心中暗暗慶幸自己有個果斷的母親,否則這樣的醜事帶到京城來,難免給他的名聲造成影響。
至于顧姨娘的死,他雖有些惋惜,卻也覺得對方既然做出那樣的事,承擔後果是理所當然的。
長亭外的官道兩旁,草木還濕漉漉一片,紀融站在紀成霖身旁張目像遠處瞭望,小小年紀,面目十分沉靜。
不多時,遠山缭繞的霧氣中,一隊馬車由遠及近辘辘行來,他道:“父親,那是祖母和二伯父他們嗎?
”
紀成霖也看到了,立時大喊一聲母親,抱起紀融拔腿便往車隊那裡奔了過去。
周圍還零星有幾個在長亭中歇息的路人,見狀不由朝這些人看去。
“那人是誰?
我看着有點眼熟。
”
一個身形瘦削的藍衣青年,看着同伴答道:“你這記性,前些天不是剛貼出告示,這位是新任大理寺少卿紀成霖紀大人。
”
“哎喲,怪不得我想起來了。
看樣子這位紀大人還是個至孝之人。
”
兩人都穿着舊長衫,一副讀書人的打扮。
藍衣青年點點頭,說道:“這位紀大人自從調任京城以來,風評極好,做了好幾件大事,屢屢立下功勞,不僅得過端王爺的誇贊,就連渡王爺也十分賞識。
三年之後,咱們再來京城趕考,不知道這位會不會成為朝廷新貴。
”
“說到渡王爺。
聽說皇上讓他任大理寺卿?
“還不是原先的大理寺卿薛敬之太過荒唐,大難當頭不顧百姓安危,自顧自逃命,後來許多受難的百姓聯名上書,各禦史也彈劾斥責,将他從大理寺卿的位子上拉了下來。
還有薛敬之的學生,大理寺少卿謝堂前也受了些許诟病,官降一級,被調到刑部去了。
之後這位紀大人正好補了大理寺少卿的位子。
但渡王爺為什麼要兼任大理寺卿,我就不知了,興許是因為皇上信任吧。
”
“聽說渡王爺手頭已經有無數事情,這回豈不是更要忙的腳不沾地了?
”
“能者多勞,渡王爺這般出色的人物,我們大安朝百年也就能出一個,若不盡其才智,那才叫可惜,皇上也是知人善用。
”
“畢竟是兄弟,皇上難道真的沒有忌諱。
”
“噓,咱們還是少談論皇家的事才好。
”
這廂紀成霖奔到馬車跟前,吃了一肚子的灰,見到臉色蠟黃,受了一大圈的紀老太太聲淚俱下:“母親,都是兒子不孝,這麼多年竟然都沒看出顧氏的虎狼之心,她怎麼敢害母親的眼睛!
”
紀老太太一直在大兒子身邊受他侍奉,對他的信任和看重遠遠超過紀成榮。
見他自責至此,不由心頭一酸,想來她一世英名,撐起紀家,到頭來竟毀在一個賤人手裡!
“我兒,母親早早就盼着來京城與你相聚,沒想到再見你,已經不能看到你的模樣。
”
母子倆抱頭痛哭,一旁的紀成榮夫婦見了不由面面相觑,一臉尴尬。
紀融趁此空隙跟着衆人打了招呼,然後雙目亮晶晶的看着紀爾岚:“二姐姐。
”
紀爾岚摸了摸他的頭,笑道:“長高了不少。
”
在家中,所有人都拿紀融當小孩子,但他平日裡卻不怎麼說話言笑。
偏偏隻有在紀爾岚這個不拿他當孩子的人面前,才會露出孩子氣的神情。
聽紀爾岚誇他長高了,一臉得意,說道:“那是當然,我很快就能超過二姐,長得更高。
”
紀爾岚掐了一把他的小臉,問道:“近日府中可有什麼事?
”
紀融臉色沉了沉,将紀爾岚往旁邊拉了拉,壓低聲音說道:“頭一件重要的,就是那個洪晏,他來家裡提親了,父親好像要答應。
隻不過最近父親剛剛升遷,異常忙碌,沒有時間處理這件事情。
要不然,這件親事早就定下了。
”
渡王現在是紀成霖的頂頭上司,有他處處牽制,紀成霖當然沒那麼容易脫身,一個‘整理曆年卷宗’的差事,就夠他忙的昏天黑地。
更何況,渡王隻要有空,就要紀成霖随時彙報公務,他哪敢有半點分心。
紀爾岚已經知道這件事,她原本是随口一問,此時卻詫異紀融的态度:“怎麼,你不是十分敬佩這個洪晏嗎?
現在怎麼提到他,你的臉色這麼難看?
”
見紀爾岚似乎沒有半分驚訝和反對,紀融小臉皺起,說道:“二姐,我覺得,這個洪晏恐怕并非良人。
他若真尊重你,為什麼要趕在你離京的時候前來提親,雖說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可怎麼也要二姐知曉才行。
他這算什麼?
我……我其實也說不清,就是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
紀爾岚十分驚訝,旁人看到洪晏到紀府提親,隻當他是求親心切,不會有人想到此處。
紀融小小年紀,若不是真的設身處地的為她着想,哪裡會想到這些。
“融哥兒,你想的不錯,姐姐不會嫁給他的。
”
紀融聽了這話又有些擔心:“二姐,我也隻是說出自己心中疑惑,你千萬不要因為我的話錯過了好人,弟弟隻是想你多加留意。
”
紀爾岚心頭暖意更盛,笑道:“你放心,姐姐心中有數。
”
紀融這才笑起來,想了想又說道:“還有一件,就是顧姨娘的死,大姐姐和三姐姐那裡,恐怕會記恨。
她們會不會為難你?
”
紀爾岚早就料到會有此節,她拍怕紀融的肩膀,說道:“姐姐都知道了,倒是你,小小年紀,這般老成做什麼。
還是要勞逸結合才是!
”
姐弟倆說完話,見衆人也都寒暄的差不多了。
紀爾岚上前道:“父親,春寒料峭,祖母的身子多日颠簸,經不起風吹,咱們還是趕快上車,慢慢再說話。
”
“對對,趕快先上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