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輕輕飄飄,如柳絮一般被風吹進耳朵。
北山彧看着眼前這副垂老的面容,沒錯,這的确是若兒的眉眼,若兒的容顔。
隻不過那妩媚的長眉,紅豔的雙唇,吹彈可破的肌膚,都仿佛退了色,皮膚幹癟松弛滿是皺紋,就像被風幹的老樹皮。
“若兒,你遇到了什麼事?
莫不是中了什麼毒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
崔若站在月輝雪光之中,一身素白的衣裳輕薄飄忽,卻無半分美感。
她聽見北山彧的詢問,并不答話,隻說道:“色衰而愛馳,爺口口聲聲說隻愛我一人,旁人都是擺設。
可眼前你這副神色,恐怕那說辭都是假的。
”
“當然不是……”
北山彧扶着牆緩緩站起身,怔怔的看着崔若。
說道:“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副模樣。
方才在客棧時,你明明還……”
“你說的可是真的?
即便我這副模樣,你也會愛我如初?
”
“自然是真的。
”北山彧看着崔若站直身體,滿腹疑問不知從何問起。
崔若聽了他的話靜默了片刻,接着上前拉住對方的手腕,轉身往前走了兩步,推開一閃黑漆漆的木門。
木門吱呀一聲響,在靜谧的夜色中尤為刺耳。
北山彧這才發現,原來這巷子裡竟是有住戶的。
被崔若觸碰的手腕一片冰冷,激的他狠狠打了個寒顫:“若兒,你要帶我去哪?
”
崔若沒說話,徑直将他帶入一個小院子中,推門進了屋子。
一股暖意撲面而來,方才在外面凍得清醒的腦子又開始泛起困意。
北山彧四處打量,見着屋子裡處處挂着粉紅色的帳幔,分明是一處女子的閨房。
他想問這是哪,眼皮卻一陣陣發沉,崔若并不多說,直接拉着他到了内室。
鴛鴦床帳被層層绡紗擋住,桌角的紅燭發出暖黃昏沉的光。
北山彧見崔若伸出幹癟褶皺的手将自己腰間的絲縧輕輕拉開,心中驚詫,問道:“若兒,你這是要做什麼?
”
崔若将外衫脫掉,露出嬌粉的肚兜和桃紅撒花褲。
然而這樣豔麗的顔色,與她此時的肌膚十分不相稱,看上去詭異而惡俗。
她慢慢靠近北山彧,将手臂挂到了他的脖子上,溫熱的身體輕輕依偎在北山彧的胸口,在他耳邊呵氣道:“我們是夫妻,自然要做夫妻該做的事了。
”
“這……”北山彧見發白開裂的嘴唇靠近自己,強忍住不适,将懷中的人微微推開,下意識的遠離崔若粗糙皮膚的磨蹭,說道:“若兒,你先與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何事?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屋子又是誰的?
”
崔若沒有順着他的動作離開,反而将他的手挪開,然後抱得更緊。
說道:“我已然如此,爺問這麼多有什麼用。
”
北山彧被她抱得毛骨悚然,隻覺得頭皮發麻。
微微用力,将崔若的手臂從自己脖子上拽了下來,說道:“若兒,你别這樣,我們先把事情說清楚。
”
崔若後退一步,面上現出怒容,冷笑道:“你這是嫌棄我?
”
“沒有……若兒,你聽我說!
”
“哼,說什麼都無法證明你的真心!
”崔若冷哼一聲,稍稍後退一步,目光緊緊逼視着北山衡,似乎現在就要讓對方做出實際行動才會相信。
她轉過撩開眼前的绡紗,往裡面的床榻走去,說:“我給你片刻思量的時間,你若願意,便進來找我,你若不願,我們從此一刀兩斷!
”
“若兒?
”
北山彧眼睜睜看着崔若的身形隐沒在層層紗簾之後,心中紛亂如麻。
他眼皮沉的厲害,卻又被眼前摸不清的狀況刺激着,時而清醒,時而迷茫。
無論如何,崔若總是他心尖上的女人,為他生育了子嗣的女人。
他怎麼能扔下她不管,說什麼一刀兩斷……
他一步步朝床榻走去,可一想到帳幔後是一張幹癟衰老的面孔,身體就下意識的抵觸,腿腳發麻不肯挪動,不過幾步的距離,他竟感覺無比漫長。
“若兒……”
掀開最後一層幔帳,北山彧正要往床榻上望過去,卻不知從哪吹來一陣風,将外面桌角放置的蠟燭吹熄了。
北山彧的動作一頓,就聽裡面的人說道:“爺,過來。
”
北山彧咬咬牙,坐在了床沿上,手往裡面的人身上摸去,然而他所觸及之處,卻并非人的肌膚,而是觸感冰涼堅硬的東西,他皺眉摸索了半晌,眼睛也漸漸适應了黑暗,轉頭往床榻上的人看去:“若兒?
”
誰知這麼一看,北山衡的全身的血液幾乎倒流,身上寒毛根根乍起!
這床帳中哪有什麼崔若,連幹癟的老妪都沒有,隻有一副慘白慘白的骷髅骨,映着黑夜微藍的光線,無比滲人!
北山彧吓得兩腿發軟,猛然起身朝外面跑去,卻一頭撲在了帳幔上。
被帳幔裹住頭臉,北山彧脊背發涼肝膽俱裂,可越是掙紮,身上的東西纏得越緊!
他圓睜着眼睛,透過半透明的紗幔,眼見着床榻上的骷髅竟然坐了起來,還一下一下朝他招手。
“啊!
啊啊啊!
”北山彧急了,突然摸到自己腰間還有佩劍,蹭的拔出來将身上的帳幔割裂,頭也不回的朝院子外跑去!
一路狂奔,直至跑回長福客棧,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仍舊如影随形!
北山彧想要回頭看看那骷髅骨跟沒跟過來,就聽後面幽幽的傳來一句:“爺,你跑什麼……”
北山彧倒吸一口涼氣,就覺得腦袋一痛,接着整個人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嘁……”
站在他身後的人不屑的笑出聲來,嘟囔道:“蠢貨!
方姑娘嫁給他,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
雷成身為男人,深深知道這等刺激對于北山彧來說意味着什麼,他呲牙咧嘴的搖搖頭道:“我看這家夥以後都無法正常面對那位側妃了,可憐呐!
”說着,他一把扛起北山彧進了他們之前的房間,将他從頭到腳白弄好,才悄然退了出去。
月息回到方才那間小院,對屋内的女子說道:“這是事先說好的銀錢,你仔細收着吧。
”
那女子正在梳妝,将面上的褶褶巴巴的東西一塊塊撕下,聞言咯咯笑起來,聲音聽上去及像崔若,妩媚而輕軟,說道:“這是個好差事不假,隻是扮作老妪着實可惜了些,方才那公子着實生了一副好皮囊,你何不讓我直接将他吃幹抹淨?
”
月息翻了個白眼道:“好了,你趕快吧妝容卸掉,我這就送你會夢香樓去。
”呆會,她還要将這裡的布置全部拆除,換成破敗陳舊的模樣。
說着,她走到床榻前,将那副花了她好幾日心血的骷髅架子嘩啦啦拎起來,裝進了袋子裡。
那女子詫異道:“這東西,你還留着幹什麼用?
”
月息提起袋子晃了晃,嘻嘻笑道:“留着裝飾房間!
”
那女子是風塵中人,什麼樣的人都見過,性情也有幾分爽利,隻是這種作弄人的法子還是頭一回見。
她朝月息伸出大拇指,然後笑道:“夫人奶奶跟妾室鬥法的,我見過不少。
不過你主子倒是個妙人,竟能想出這麼個清奇的法子,我真真是開了眼界。
”
月息聽她說“争寵”,倒也沒解釋,隻笑道:“那是自然,我們主子可不是一般人。
”
雷成在門外聽她吹噓,不禁無語。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顯擺的!
他催促道:“你們好了沒有?
主子還等着回話呢!
”
月息趕緊應了一聲,帶着女子出門上了馬車,雷成則帶着兩個手下進屋膳後。
等幾個人回到長福客棧,公孫岚已經讓人将北山彧此行帶來的護衛弄成原樣。
她笑道:“人送回夢香樓了?
”
月息點點頭,不禁說道:“小姐挑人的眼光真不錯,雖說北山彧的藥裡有點迷幻劑,可若這姑娘演得不像,北山彧一定會發覺進而抵抗。
”
公孫岚笑道:“這位霁月小姐,眼中有股灑脫勁兒,我一見她,便知她是個性情爽利之人,隻是不知因何流落了風塵。
”
月息道:“小姐這次給她的銀錢,也夠贖身了。
她這副性情,想必找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難不倒她。
”
第二天早上,北山彧惶惑不安的聲音在客棧中響起,而松臨則拼命的安慰他隻是做了個噩夢的時候,公孫岚幾人已經在回程的路上奔波了一個時辰。
一直以來住在别院的老太爺突然要回來,公孫岚隐隐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總覺得此事與姜嬷嬷到府上有關。
另外,她讓雷成等人去查肅王府到底為什麼一定要跟公孫結親,也一直沒什麼結果。
還有,北山衡到底與公孫慕說開了什麼?
讓他直接改變了注意,放棄了公孫荼?
月息見她苦思,便說道:“小姐,不如直接去問四小姐吧……奴婢覺得,她未必會隐瞞此事啊,畢竟她與三小姐都到了這個地步,往後說不定還有要您幫忙的時候。
”
公孫岚點了點頭,心中琢磨着怎麼才能厚着臉皮去問人家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