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爾岚前世先是被劉菱放在身邊困了五年之久,後來嫁給洪晏,又被内宅瑣事重重包圍。
所以她對外面局勢,或者世家門閥之中的事态發展,并不十分明朗清晰。
又或許,洪晏根本就是忌諱她的身份,故意想要隐瞞她的身世,将她養成聾子瞎子,将她徹底變成一個一無所知的内宅婦人,讓她永遠沒有機會和能力接觸真相。
之前她沒有想到這麼多,可自從對洪晏和唐念的關系有了猜想之後,讓她漸漸摸索到了一些藏在陰暗處的東西。
既然洪晏一開始就打算要殺了她,還故意阻擋她對外界的探聽,必然所防範的人就在近處,一旦她暴露過多,就有可能被人發現,從而破壞洪晏想讓唐念代替她的計劃。
此時她看着欲言又止的宋玉衡,心中突突狂跳了幾下。
前世她與宋家并無任何交集,她所有的精力,幾乎都消耗在燕家的子女和一群寡婦身上。
但畢竟她長了眼睛和耳朵,總有能聽到一兩句的時候。
比如武陽侯夫人年近四十無子,隻得過繼……
比如端王的養母祁太妃發病瘋癫……
比如出嫁為尼的泓陽公主突然回宮……
京中權貴總有大大小小的消息傳到耳中,卻獨獨沒有一句是關于宋家的。
紀爾岚無論怎麼努力回想,自己的對宋家的印象,隻停留在宋家前後出了兩位皇後上。
為什麼?
即便她的消息再閉塞,也不可能真的孤陋寡聞到什麼也不知道……
洪晏是故意對她在宋家的事情上做了嚴密的隐瞞?
為什麼是宋家?
難道她的身世與宋家有關?
她死的太早了,不知道唐念代替她之後,洪晏指使她做了什麼,京城又發生了什麼……
“姐姐想必聽說過我三叔的事情?
”
宋玉凝覺得,對于紀爾岚這樣的人,必要坦誠相待才能得到對方的信任,思慮許多日,她終究是決定摒棄一切拐彎抹角的試探,與對方直說。
她見紀爾岚不動聲色的看着自己,略一猶豫,還是咬牙開口了。
紀爾岚看着宋玉凝尚且稚嫩的小臉點點頭,她是從方清雪口中聽說的。
見她點頭,宋玉緩緩将手中的茶盞放下,毫不隐瞞,将自己父親與三叔宋展的淵源大概說明,然後又說道:“父親對我三叔一直心懷愧疚,也因為三叔的死與祖母生出嫌隙,以至于多年來二房在宋家落入不堪的境地,卻無法彌補當年的錯失。
我身為父親的親生女兒,自然不忍。
”
紀爾岚聽着對方的講述,應和道:“這是自然。
”對方以宋家三爺的事情切入,要與她說的事情必然也是與宋展有關的。
宋玉凝攏着寬大的袖擺,袖口糾纏的金線花朵恣意的開放着,說不出的靈動可愛,卻與她此時的神色極不相稱。
她繼續說道:“我三叔死的不明不白,到現在仍是我祖母心中的結。
時常将三叔的遺物放在手邊翻看。
有一回,我無意間看到了三叔寫給祖母的一封信。
上面提到了一塊千年血玉……而後不久,我在阿珺口中得知了爾岚姐姐那塊血玉的由來,便上了心……”
宋玉凝明顯已經思量了許久,那些話條理分明的從她口中緩緩吐出,似乎怕她不能馬上明白,所以她說的很慢。
“千年血玉?
”楊戭幫她查到的消息,隻有靖國在十幾年前出現過一塊血玉,不可能還有另外一塊……宋家三爺為什麼會在信中提到這塊血玉呢?
她看着宋玉凝的模樣,說道:“宋六姑娘似乎已經私下探查過了,所以來找我‘證實’。
”
所謂證實,其實就是已經大略知曉。
宋玉凝也在觀察紀爾岚的神色,承認并露出些許歉意,說道:“是。
我得知此事之後,便告知父親,父親命人四處打探血玉的來曆,并秘密查探了爾岚姐姐的身世。
”
對方竟然絲毫沒有掩飾,紀爾岚不禁有些意外。
不過,這樣總比掖着藏着好多了。
她并未生氣,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重點上,問道:“那麼,那塊血玉與宋家三爺,到底有什麼關系?
值得你如此在意?
”
宋玉凝手心裡滿是汗水,神色間隐有期盼和緊張,她一字一頓的說道:“三叔在信中的意思,那塊血玉是他與三嬸嬸的定情信物。
”
紀爾岚隻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
她早已從秦氏口中得知,那塊血玉根本不是什麼貴人所贈,而是原本就在她的襁褓之中的。
那一定是她的親人留下的信物。
如今宋玉凝說,那塊血玉是宋展與妻子的定情信物……
宋展死的時間,和秦氏撿回她的時間前後也對的上。
她隻覺得喉嚨幹燥灼熱,過了半晌仍舊僵着面孔沒說話。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與宋家有什麼相幹。
宋玉衡極力的想在紀爾岚臉上看出什麼,卻是徒勞。
對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隔窗上挂着的琉璃花燈上,絲毫沒有露出半分情緒。
她不知道紀爾岚如此沉默是因為得知真相被震住,還是隻因為聽說宋展有了妻室而沒有反應過來。
隻好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隻八角飛檐琉璃燈,镂空漆木鑲嵌着邊角,月白半透明的燈面上,繪着樓閣山海,天外飛仙,極是精緻華美。
好一會,紀爾岚才開口問道:“宋家三爺已經有了妻室?
是誰?
”
宋玉凝搖頭:“不知,三叔喪命的地方,隻有兩個婢女裝扮的丫頭,并沒有婦人裝扮的女子。
若不是那封書信,誰都不知道三叔在外不告而婚。
若不是那塊血玉,恐怕也沒人知道他有一個女兒。
”
“你覺得,我是你三叔的女兒?
”
宋玉凝眸光閃動,将自己的猜測說出:“或許,危急之時,三叔拼命為妻女争出一條活路……之後三嬸嬸逃到陽城,然後姐姐才被……”她沒有說下去,紀爾岚也明白。
她是想說,之後自己才被秦氏撿回家代替了早夭的女兒。
自己是宋展的女兒麼?
紀爾岚心中疑惑不解,宋家因為宋太後和皇後的關系,雖比燕家強勢,但也不至于讓洪晏觊觎到如此地步,費這麼大的周章隻是為了讓唐念取代自己的身份成為宋家嫡女麼?
這未免太可笑了。
洪晏的目的絕不是宋家。
那麼,就隻能是她的母族。
“一切都隻是猜測,無法斷定。
”紀爾岚不相信宋玉凝父女隻是想幫宋老夫人解開心結,或是彌補什麼。
與她說起這些,一定還有别的目的。
宋玉凝想說,事情雖然無法斷定,可回到宋家卻對你有莫大的好處。
但她想了想,還是将這句話咽了回去。
紀爾岚是個主意的人,即便自己不說,對方也會想到這一點。
她若說了,交易合作的目的就太明顯了。
她想了想,說道:“沒錯,一切都是猜測,還有待證實。
但我想咱們可以相互交換這個秘密,以求事情能夠盡快查探清楚。
我知道爾岚姐姐一定也想通過血玉尋找親生父母,宋家也想通過血玉找到三嬸嬸,問清楚當年到底三叔為什麼會被殺害。
”
紀爾岚看着眼前十二三歲的少女,深切知道對方的處境,她不禁想起自己在繼母劉菱手下苦熬日子的年頭,仿佛一樣的焦慮急迫,想方設法就是為了要改變現狀。
隻不過,宋玉凝比她好一些,至少表面光鮮。
然而這種光鮮随着宋玉衡入宮,宋家爵位的争奪,宋老夫人的年老,很快也要失去了。
所以,宋玉凝急了,宋家二房急了。
而自己與渡王結交,又與宋家大房有嫌隙,所以宋玉凝找上了她。
紀爾岚目光閃動,對方直言坦誠,足以表明對方是要與她結交的态度,而不是一上來,就拿她的身世來談交易。
所以,她沒有揭穿對方的真實用意,而是說道:“此事,我還要仔細想一想。
”
宋玉凝知道沒有一口吃個胖子的道理,當下站起身施了一禮,說道:“無論爾岚姐姐如何抉擇,我決不會将姐姐的事情對外人透露半個字。
”
紀爾岚看着她點點頭,叫了暮冬送她出去。
宋玉凝轉身出去之前,又頓住腳步,低聲在紀爾岚耳邊說道:“我三叔,是入贅三嬸嬸家中的。
”
紀爾岚瞳孔微微一縮,看着宋玉凝離去的背影整個人都陷入恍惚之中。
如果是這樣,宋展的妻室必定身份貴重,門第一定遠遠超越了大安四門閥之一的宋家……
宋老夫人這麼多年,不可能沒有查探過宋展的死因,卻沒有任何頭緒,是因為無法在靖國的勢力之中插手查探?
以宋家的實力,在靖國也不見得一點都施展不開手腳。
那麼,到底什麼樣的勢力能讓宋家毫無辦法?
自己的母親,到底是誰?
如果自己真是他們的女兒,那麼洪晏所圖的,是靖國的勢力麼?
那麼他為何要迂回到大安?
僅僅是為了報仇?
又或者報仇之後再回到靖國效力?
紀爾岚腦中不由閃出一個念頭,讓她驚愕呆立在當場。
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