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月知道紀爾岚伶牙俐齒,卻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快,一時想不出什麼話來回嘴。
又聽對方說道:“薛姨娘已經進了紀家的大門,處處都應為紀家的臉面名聲考慮。
如此不知避諱的言行還是收斂些為好,大姐姐很快就要出嫁,三妹妹在女學的處境也十分艱難,你這話萬一傳出去,讓她們二位怎麼做人?
”
紀天姀聞言,注意力立即轉移到自己的處境上,要在阮家挺直腰闆站在上風,就決不能壞了名聲。
她狠狠瞪了一眼薛姨娘,對方為了對付紀爾岚,竟然那她生母的事情來作伐,真是無恥!
“是我說錯了話……”薛寶月面容姣好,嬌柔的如同一瓣桃花,可此時這片花瓣似被水泡褪了色,尴尬又委屈。
她身後跟着的李嬷嬷卻見不得自家主子丢臉面,上前一步說道:“二姑娘好大脾氣,姨娘好歹是您父親的人,您做女兒的,再怎麼也不該出言斥責。
”
這話引得前面紀成霖等人都回頭來看。
薛寶月連忙裝模作樣阻攔道:“嬷嬷快住口!
”
李嬷嬷低着頭退到薛寶月身後,嘴角卻抿着一絲得意的笑容。
紀爾岚理也不理李嬷嬷,隻看着薛寶月,似笑非笑的說:“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婢,這位嬷嬷看來也是個心直口快之人。
難不成做奴婢的随意頂撞主子,自來就是薛府上的規矩?
”
薛寶月臉色一變。
紀爾岚毫無疑問是這府上的正經主子,她雖是紀成霖的女人,但妾室就是妾室,說好聽點是半個主子,說不好聽也不過是個奴婢。
紀爾岚這話,是說李嬷嬷也是在說她。
“嬷嬷,還不跟二姑娘陪不是?
”
“不必了。
”紀爾岚擡手制止,轉頭看着前邊望過來的紀成霖等人,說道:“父親,看來薛姨娘管教不好下人,把身邊的奴婢都養的心高氣傲,半句奉勸的話都聽不得,不如就遣回薛府去,咱們家還不至于讓薛姨娘少一位嬷嬷伺候。
”
李嬷嬷哪裡想過紀爾岚會如此硬氣,頓時吓白了臉,跪倒薛姨娘腳邊,沖着紀成霖跪求道:“求老爺寬恕奴婢一時失言,留奴婢在姨娘跟前伺候……”且不說現在薛府的境況,就隻讓她離開從小奶大的薛寶月,她也是不願意的。
薛姨娘也連忙跪了下去,一主一仆看上去好不可憐:“老爺,李嬷嬷是從小看着妾長大的,妾萬萬離不開她,您就寬恕了她這次吧。
”
紀成霖蹙了蹙眉,看着紀爾岚希望她息事甯人。
紀爾岚冷眼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若有人不能遵循我紀府的規矩,就隻有打出去!
若不想出府,就要受罰。
”
府裡從上到下都下意識的認為,紀爾岚是說一不二的,就算是紀成霖想要做什麼,也常常要問一問她的意見。
此時她這麼說,不僅沒人會站出來求情,之前收了薛寶月主仆賞錢的,都心中一陣打鼓。
李嬷嬷低頭伏在地上,咬牙道:“奴婢願意受罰。
”
“嬷嬷……”薛寶月扶着李嬷嬷,往紀成霖那裡看去,卻見對方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麼,心下頓時涼了一半,急道:“老爺,嬷嬷年歲大了,可經不起折騰……”
紀成霖的确在神遊天外,他在想,紀爾岚這一身的氣勢和本事,到底是從何而來。
那次在刑場發生暴亂,紀爾岚一身風姿比渡王不相上下,當時一個念頭便直擊他心底,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兒嗎?
天姀一直說她與紀家人不像……可若說秦氏與外人苟且,他是根本不信的。
紀成霖越發糊塗了……
“老爺……”薛寶月見紀成霖像是沒聽見,又凄凄慘慘戚戚的喊了一句,紀成霖這才被驚醒,直直的看向紀爾岚。
紀爾岚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愈發站的筆直,臨風立在衆人之間,微微一笑,神态頗有睥睨之勢。
說道:“父親,口舌生是非,小懲大誡。
”
紀成霖好像突然被紀爾岚的氣勢所籠罩,額上不由自主的冒出冷汗,他心如擂鼓,隻覺得自己面前的人一定有什麼了不得的身份,他甚至确定自己絕對養不出這樣的女兒。
他張了張嘴,極力撫平紛亂的心緒,說道:“就由你看着辦。
”
紀成霖說着,扶住紀老太太往前邊走去。
紀老太太心中詫異不止,當初在陽城的時候,這丫頭就突然變得古裡古怪,半句不讓,如今更是變本加厲。
她有心想要锉锉她的銳氣,可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話到了嘴邊到底沒說出口。
“老爺?
”薛寶月愣了一下,有些糊塗,紀成霖怎麼能聽任紀爾岚亂處置她的人,半點顔面也不給?
難道他也覺得她不懂事亂說話?
秦氏看了看滿臉古怪的紀成霖,也沒想到他竟能容忍爾岚這麼對薛寶月主仆。
她回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薛寶月,拉着紀老太太說道:“母親不要理會這些瑣事,還是先進屋裡歇着,喝杯熱茶暖暖身子歇一歇,一會還要請人來看眼睛。
”
衆人呼啦啦一下子走了個幹淨,紀爾岚吩咐道:“月息,将李嬷嬷帶下去關進柴房,好好教教她府上的規矩。
”
衆人一窩蜂進了新宅上房,镂空鑲銀雲雷香爐裡燃着幽淡的三清香,屋子裡還擺着兩個火盆,暖意融融。
紀老太太看不見四處情形,但走過之處給她的感覺十分舒适。
秦氏扶着她坐穩,又親手奉上熱茶,說道:“母親一路上受累了。
”
秦氏對紀老太太的感情十分複雜,多年來被對方冷落壓制,她隻能默默忍着,因為對方是她的婆母,但凡自己有一點不敬,都有可能在紀家呆不下去。
不在紀家,她又能去哪?
前段日子聽說紀老太太要上京,她心中就一直忐忑不已。
按照自己婆母的性子,是一定要将府上的權柄和中饋牢牢握住的。
到時候她又該怎麼辦,會不會又回到從前的模樣?
她是個活生生的人,但凡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
若說她心中無恨又怎麼可能,隻不過她懦弱慣了,不知如何去抗争。
隻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生育兩個女兒的顧姨娘說死就死了,紀老太太的眼睛也瞎了。
這樣一來,紀老太太想把制住府中萬事是根本不可能的,也沒法再像從前那樣将她捏圓揉扁,她内心其實是悄悄的松了口氣的。
隻是爾岚為何巴巴的要替她治眼睛,她真的沒想過這些嗎?
秦氏又百思不得其解。
“祖母,姜太醫請來了。
”紀爾岚引着一個頭發胡子半白的人進來,說道:“您放心,姜禦醫是眼科聖手,定會為您盡力診治。
”
“不敢當,不敢當。
”姜太醫客氣的朝紀成霖拱手打了招呼,然後十分熟稔的與紀爾岚交談了一下紀老太太的情形,才說道:“請老太太平躺好。
”
紀老太太知道這是長公主府上禦用的太醫,有些緊張。
秦氏在旁邊看着,悄悄的捏了捏紀爾岚的手,悄聲問道:“爾岚,老太太的眼睛真的能治好?
”
紀爾岚聽出話外之音,有些驚訝,沒想到一向良善的秦氏,竟也變得會為自己籌算起來。
她低聲說道:“這是父親和母親必需要做的事。
”
答非所問,卻點名了給紀老太太治眼睛是勢在必行的,就算她不提,紀成霖也會卯足了勁頭四處求醫來造勢,以表明他的至孝。
既然如此,當然要将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才有可能讓事情按照自己的謀算來發展。
秦氏欲言又止,似乎沒太明白紀爾岚的意思,但此處人多,她也不好再細問。
隻擔憂的看向姜太醫的動作。
姜太醫仔細查看了半晌,說道:“老太太的眼睛是被毒所傷,而且下毒之人似乎并不能清楚的掌握用量,過量的毒素天長日久對身體也會有害。
好在耽擱的時間不算太久,還能稍微做一些挽救。
”
秦氏聽了後一句話,不禁皺起眉頭,這是能治好的意思?
明明爾岚可以讓紀老太太在路上慢慢走,卻偏偏要提議盡快回京。
是根本沒多想,還是根本不在意她的處境?
難道她已經不願為她這個養母着想了嗎?
紀成霖在一旁問道:“姜太醫的意思是,家母的眼睛還有希望複明?
”
姜太醫搖搖頭,說道:“餘毒清除之後,還需解毒,至于最後眼睛能恢複到何種程度,老夫現在也無法斷定。
想要恢複到從前恐怕不太可能,不過總要比現在強一些。
”
紀老太太心中大定,她本身還沒到老眼昏花的時候,對光明的渴望早已超出了一切。
隻要能讓她看見,哪怕不如從前,她也滿足了。
紀成霖有些激動,連忙躬身一禮:“那就勞煩姜太醫了。
”
姜太醫留了方子,又詳細叮囑了幾遍煎藥所需注意的地方,才告辭道:“老夫每隔三日會來給老太太診治一回,請紀大人和紀姑娘放心。
”
姜太醫還特意提到了紀爾岚,足以說明他是看在紀爾岚的面子上才來的,衆人品過滋味來,心中都暗自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