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中,北山嘯則隻覺得一口悶氣壓在心口。
早知道如此,他就應該将所有能威脅到他的人都殺了,也就不會有今日的局面,從他坐上這個位子就沒有一天省心放心的時候,世族做大,太後弄權,時時刻刻将他放在火上烤。
他作為一個君主,這樣憋屈。
楊承志異樣的聲音傳進北山嘯則的耳朵:“君上,大殿下進宮了。
”
北山嘯則皺起眉頭:“哼,我倒要看他怎麼解釋。
”
楊承志看出他仍舊不相信大皇子會做出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情,卻也沒說什麼,低垂眼眸,告退出去。
吩咐自己的小徒弟,“去重華宮,跟嘉妃娘娘禀報一聲。
”
小内侍知道今日不尋常,趕緊領命去了。
重華宮中,六皇子心神不甯的轉來轉去,嘉妃臣下面色,呵斥道:“坐下!
”
六皇子被喝的步子僵住,緩緩做到一旁的椅子上。
“母妃,這樣真的能行?
”
嘉妃凝眉道:“你我母子無依無憑,好在我多年伴君,君上對我尚有些許情分,這才平安熬到現在。
然而時至今日,我亦不能穩坐宮中了,君上若有個什麼,你我也是死。
索性,最後借用君上的性命拼一拼。
”
“可是母妃……”六皇子心中惶惑:“兒臣還是不明白,大哥不幫肅王父子,也不幫父君,自己又無心大位,他為何要這麼做?
”
嘉妃沉着臉,想到多年前大皇子還住在宮中時,她無意中看過的那幅仕女圖,心上緊了緊,說道:“何須管這麼多,總之,今日咱們鑽了這個空子,這些人全都要死的。
”
北山廖在宮外的人手,已經與肅王等人鬥的難解難分,他此時進宮不知是不是要對君上不利,但不管他要做什麼,她要趁着這個時機,将君上跟大皇子誅殺在勤政殿内。
屆時,大皇子會被扣上謀反弑君的帽子,而六皇子雖然未能救駕,卻成功誅殺了謀反的大皇子。
這麼做,會有兩種結果。
第一,如果大皇子布置的兵馬在宮外順利将廉王之子誅殺,那麼六皇子将成為唯一能夠繼位的人選。
第二,若廉王之子赢了,六皇子便是從龍之功,他們母子,也能從這場災禍中尋求一條活路。
“娘娘……”小内侍氣喘籲籲進了内殿:“大殿下快到勤政殿了。
”
六皇子猛地站起身,手心裡的汗被風一吹,一片滲涼。
嘉妃往前走了幾步,沉吟道:“走,去勤政殿。
”
***************
勤政殿外,北山廖穿着一身绛紫蟒袍,發髻梳的十分整齊,更顯得他長眉入鬓,像一筆暈開的水墨,自然飛揚。
他眼裡含着一道利光,仿佛能夠看透所有一切。
楊承志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北山廖,不禁暗暗心驚。
“父君。
”
北山嘯則擡頭,一眼撞進北山廖的眸子裡,愣了愣。
他這個兒子,骨子天生就是個儒雅君子,什麼時候都是一副溫和清淡的态度。
但今日,他似乎十分不同,眸光中有什麼東西晶亮的讓人不敢直視。
北山嘯則看着這樣的北山廖,油然生出一股怒氣,嘉妃的話在他耳邊回響。
難道這麼多年,老大竟然是騙自己的,實際上他根本沒病?
“父君不比疑心,兒臣的确天生病體,坐不得這君王大位。
”北山廖神情平淡,口中喚着父君,聽上去卻跟叫張三李四似的那般毫無感情。
“不過,父君也不該坐在這個位置。
”
北山嘯則聞言睜大眼睛愣在那裡,半晌,他才清醒過來,一臉的不可置信;“你也要幫肅王他們?
”
北山廖搖了搖頭,目光悠遠又帶着許多疑惑:“不,我隻是想毀了這天下,好似從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想這麼做。
這方天地,令人厭惡,它不該存在,應該毀滅。
”
北山嘯則不解的擡起手指着他:“你說什麼?
”
北山廖神色頓了頓,“直到最近兩年,我才漸漸堪悟到這其中的玄機……”
“什麼玄機?
”
北山廖還未回答,外面就傳來刺耳的響箭聲,北山嘯則面色一變。
北山廖淡然道:“兒臣的兵馬正在絞殺肅王父子。
”
“絞殺肅王父子?
”北山嘯則聞言面色一喜,緊接着又是一驚:“你的兵馬?
”
北山廖卻好像很疲憊,拂了拂袖子沒有回答。
北山嘯則見狀,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去拿身後牆上挂着的寶劍。
然而他的手卻摸到了什麼冰涼的東西,他一回頭,正對上一雙驚慌又貪婪的眼睛。
六皇子握着匕首的手在不停的顫抖,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興奮,身體幾乎不聽使喚,卻仿佛下意識的将匕首抵在了北山嘯則的心口。
北山嘯則面上的神情從驚訝,憤怒到目眦欲裂,盯得六皇子直冒寒氣。
這時,楊承志突然進來,看了一眼六皇子,面色很不好,“老奴讓人去打聽消息,外面反了,宮門被破……肅王父子……”
六皇子瞪大眼睛,“母妃,他們謀反了,他們謀反了!
”自己可以動手了,趁亂将廉王之子殺了!
“不是……”楊承志看了一眼筆直站在殿中的大皇子北山廖,又道:“外面的消息是說,大殿下謀反,肅王父子平反!
”
六皇子一呆:“什麼?
”
他這麼一愣神,被匕首抵住的北山嘯則憤起就要将他推開,六皇子吓得一個激靈,匕首下意識的往前一送。
噗嗤!
冷冽的利刃穿透北山嘯則的心口。
六皇子倒吸一口涼氣,手中攥緊匕首下意識的後退,溫熱的血線順着他拔出的匕首高高揚起,濺了他滿臉滿身。
“你……”北山嘯則指着他說不出話。
六皇子聲音抖得厲害;“父君……你别怪兒臣……就算兒臣不殺你,大哥也要殺你。
”
這時嘉妃從他身後閃出,她盛裝打扮,一雙眼睛中仍有綿綿情意,然而,更多的是放棄過後的遺憾。
她已經放棄了北山嘯則,她得為兒子鋪路。
她們是從密道過來的。
她從潛邸之時就陪伴北山嘯則,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一直在暗中尋找他秘密設置在各殿的密道。
“君上,你到下面等臣妾,等臣妾安頓好六哥兒,就去陪你。
”
北山嘯則氣的青筋暴突,手腳卻都使不上力氣,他滑到在地,想要轉頭去看看北山廖。
卻見北山廖站在原地面無表情,仿佛早就料到他會是這樣的結局。
怎麼會這樣,他從登基的第一天開始,就防着有人謀反,這些年别的沒做太多,就是将京城内外布置的如同鐵桶,想要順利的拿下北冥宮,絕不可能這麼簡單!
“你……你一早就收買了所有人……”
北山廖道:“是,北冥宮上上下下,遍布兒臣的人。
”
不止北山嘯則聽了這話覺得遍體生涼,就連嘉妃和六皇子也渾身寒毛直豎。
六皇子看向嘉妃,神色驚恐:“母妃?
”
嘉妃攥了攥手心,“就算他本事通天,也不可能收攏所有人,咱們手下總還是有忠心的。
”
北山嘯則倒在地上,見衆人對他的死漠不關心,臉色越發灰敗,隻剩一口氣。
他死死看着北山廖,顯然不能明白,這個兒子到底是要幹什麼,但他已經失去了再說話的力氣,瞪大眼睛歪在一旁。
嘉妃往前走了幾步,說道:“君上可還記得,當初有方外之人給大殿下算命格,說他命格乃是亂象,是不容于此天地的存在,所以身體才虛弱不堪。
”
北山嘯則聞言一怔,北山廖的目光終于落在嘉妃臉上,平淡道:“嘉妃娘娘心思細膩,這樣的事情還能記得。
”
嘉妃見他反應如此平淡,心中不覺有些慌:“你小時候,那時你不過八九歲年紀,筆下人物已是出神入化,記得你畫過一副仕女圖,當時君上還稱贊畫上女子的顧盼神飛,尤其是一雙眼睛,是神來之筆。
但舉宮上下并無這樣一名女子,殿下現在可否說明,這女子是何人?
”
北山廖像聽故事一般聽完嘉妃的話,唇角不自覺抖落出一絲無奈的笑:“自是我的夢中人。
”
“夢中人?
”嘉妃似嘲似怕的看着他:“不管是夢中人還是什麼人,殿下近日的變化,可與此女有關?
”
北山廖大大方方的回到道:“有關。
”
嘉妃緊緊捏住手裡的帕子,眼神中充滿了懼怕,一時沒說出話來。
一旁的北山嘯則聽得雲裡霧裡,卻已經支撐不住,嘔出一口血就不動彈了。
六皇子哆哆嗦嗦上前試了試鼻息,急喘了幾口氣,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沒氣了……母妃,父君沒氣了……”
他也跟眼前的人一樣,是個弑君弑父之人了。
北山嘯則不甘的瞪着眼睛,死不瞑目,恐怕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就這麼輕易的死了,好像沒有激起半點水花就死了,連真相都聽得一知半解。
北山廖淡淡的看了死去的北山嘯則一眼,說道:“我違逆天地法則,硬追尋她到這裡來,受到反噬也在預料之中。
”他用拇指輕輕磨了磨手心上那道與生俱來的橫紋,說道:“隻可惜我記起的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