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停了,空氣中泛着冷意。
公孫岚落後缪貞公主一步,順着紅樓的石階一路往下走去,侍從都默契的遠遠落在兩人身後。
二人雖一直都沒有說話,但空氣都似乎流動的慢了一些。
身後的侍從們貓一般收斂了自己的腳步聲,四周奇異的靜。
直到府門前,缪貞公主才停下腳步,她轉首看向公孫岚,鬓發間斜插的累珠垂絲步搖輕微晃動,随着她的動作閃過冰寒的冷芒,那寒芒與她唇邊的笑意相襯,顯出一種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她說:“公孫岚,記得看好身邊珍視的東西……免得丢上一個兩個,到時候撕心裂肺的疼痛,你未必能承擔的起。
”
公孫岚擡眼看她,瞬間從對方的眼神裡明白了這話裡的意思……
……
此刻在紅樓之中,大夫人薛氏和三夫人譚氏見壽宴處處妥當,都不禁松了口氣。
薛氏遠遠望着亭台上,花旦一襲紅衣旋轉舞動,亭亭踏在梅與雪之間,水袖揚天一甩,在空中幾經波折輾轉才垂落下來,美的驚心動魄。
她不由啧啧道:“不愧是京都最負盛名的集秀樓,這旦角真真難得。
”
譚氏道:“我倒對這些戲子喜歡不起來,看看熱鬧罷了。
”她默了默,嘀咕道:“今日三公主來的有些奇怪。
”
薛氏因為公孫岐風在朝為官的關系,對朝局多少有些了解。
而譚氏因為長子公孫羨身為将領,對朝政也比較敏感,不像蔣氏将心思都在自己的兒女身上,所以二人平日還是能說到一起去的。
薛氏想了想,先開口跟身邊的婢女吩咐道:“你去吩咐戲台那邊,多給送幾盆炭去,大冷天的,莫要讓人家在咱們府上受了委屈,說出去不好聽。
老夫人的壽宴,萬萬不能出一點差錯。
”
“是,奴婢這就去。
”
吩咐完了薛氏才回答譚氏道:“的确有些奇怪,她今日還特地在衆人面前問了三丫頭,這也就罷了。
隻是平日裡三丫頭雖病恹恹的,卻也是個機靈的,怎麼被公主一句話問的好似丢了魂似的。
你看見肅王妃的臉色沒有,難看極了!
”
譚氏低聲道:“是啊,咱們府上跟肅王府這親事拖了好幾年了,這會終于定下,卻處處都透着不對勁兒。
”
“算了,咱們還是少說為妙,既然老夫人和蔣氏都心中有數,咱們不過幫着操辦操辦。
”薛氏跟公孫岐風夫妻多年,如何能感受不到丈夫進來越發謹慎忙碌,她能感受到風雨欲來了。
譚氏默默點頭,兩人算不上人精,可也不傻,話題到此為止,二人各自去忙了。
暖閣中,公孫慕因得了母親的指示,沒有像平常一樣黏在老夫人身邊孝敬說話,而是避諱的坐在較遠處,時而打量着姐姐公孫荼的舉動。
公孫荼因受了缪貞公主幾句話,才剛剛緩過勁來,眼神時不時瞥向肅王妃。
但肅王妃不知是故意忽略了她還是真的有話要跟老夫人說,始終沒有婆母對“未來媳婦”的親近。
按理來說,在座知情的人也不過就那麼幾個,肅王妃多少也要裝一裝的。
但方才有了公孫荼丢臉失禮的一幕,其他人也隻當她不高興了,索性她也就沒耐煩再對公孫荼假意的噓寒問暖。
她擡眼看見公孫岚送了缪貞公主回來,從镂雕着天女散花的半透屏風那裡繞到了老夫人身邊回話,說道:“老夫人真真好福氣,府上的小姐一個比一個出挑。
這五丫頭真真讓人挑不出一點不好,竟是個完美無缺的可人兒!
”
方才公孫岚在門口已經與肅王妃見過面,但礙于人多,隻簡單見了禮。
這會說起她,怕是要引出什麼話。
公孫岚心如明鏡,隻順着她的話笑道:“王妃過獎了,世上哪有完人呢。
”
肅王妃含笑打量她片刻,一副喜歡的不得了的模樣,從丫鬟手上的匣子裡取出一隻八寶攢珠金鑲玉镯子套到她手上當做見面禮,說道:“好孩子,拿去帶着玩吧。
”
公孫岚大大方方的謝了,就見肅王妃遲疑了一下,又從匣子中取出一支綴玉蝶戀花雙股钗遞給一旁的公孫荼,說道:“三丫頭今日這裝扮,正好帶上這個,老夫人看如何?
”
其實肅王妃嘴上不斷與老夫人說着話,實際上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怎麼才能打破這樣尴尬的氣氛,她可以忽略公孫荼,卻不能忽略蔣氏,畢竟她還是公孫慕的親生母親呢。
老夫人出聲客氣道:“王妃就愛慣着她們。
”然後對公孫荼說道:“三丫頭就收着吧,這都是王妃愛護你們。
”
公孫荼知道對方送她钗環是怕落了口舌。
但她既然想要将計就計嫁到肅王府去,當然要借題發揮一番。
她從蔣氏身邊站起,走到肅王妃跟前,鄭鄭重重行了一禮,将周圍說話的各位夫人目光都吸引了過來,然後展顔一笑,謝道:“荼兒多謝王妃贈禮。
”
說罷,還讓身邊的紫蔻當場将玉钗插到了鬓發上,極盡歡喜之意。
肅王妃眸中閃過懊惱,卻不得不大大方方稱贊道:“三丫頭怎麼如此客氣,到底是得體知禮的大家閨秀。
”
公孫荼心中冷笑,你沒把我當兒媳沒關系,我就在衆人面前拿你當婆母一般敬重讨好。
反正她此時是被隐瞞的人,對事情的真相“毫不知情”,誰又能說出她此番舉動不對勁呢?
肅王妃抿着唇角将自己的眼神從公孫荼身上挪開,瞟到了公孫慕的身上。
老夫人心中暗歎一聲,朝公孫荼招了招手,讓她回自己身邊坐着,然後出聲喚了公孫慕過來:“四丫頭快過來,平日你最離不得我老太婆,今日怎麼坐的那麼遠?
是不是見我時時寵着你五妹妹吃醋了?
”
嘴裡說的是公孫岚,其實老夫人所指的是公孫荼,她着實不希望這兩姐妹因為這場親事生了嫌隙,但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人力可為的。
人心易變,遇到難解的利益糾葛時,就更難維系。
更何況,女子這一生,最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選個合意的夫郎相持一生。
若是嫁錯了人家,這輩子都将困苦的活着。
所以關系到終身大事,親姐妹撕破臉皮的事情比比皆是。
公孫慕聽聞老夫人召喚自己,趕緊過來見禮,動作行雲流水,讓人挑不出半點不當之處。
肅王妃眼中溢出滿意的神色,笑道:“四丫頭從小就與我投緣,前兩年我便說這孩子有出息,如今看來,越發得體了。
”
前兩年……公孫慕差點就成了她的兒媳。
一句話說的公孫荼臉如鍋底,即便她極力掩飾,卻也無法完全掩蓋眼中的怒色。
老夫人和蔣氏雖能顧忌着她的感受,但肅王妃向來反感公孫荼将自家兒子迷得神魂颠倒,沒人注意的時候,也就不願意去顧及她舒坦不舒坦了。
她拉着公孫慕坐到自己身邊,從匣子裡取出一隻雲紋琉璃鎖,說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帶着項圈,于是給你備了這隻琉璃鎖,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
一般世家千金身上不乏稀罕之物,項圈上墜着的金鎖銀鎖都算不上普通,而肅王妃手上這琉璃鎖,别緻的讓人移不開眼去。
相比之下,公孫岚的镯子和公孫荼的钗雖也貴重,但用心之處就不如這隻鎖了。
而且,若是平常送禮物給旁人,哪裡會問什麼“你喜不喜歡”之類的話?
蔣氏面上的笑容仍舊和煦得體,但心中卻不由責怪肅王妃的舉動,這樣親近公孫慕,也太過招眼了。
她看向公孫慕,希望小女兒不要表現的太過異樣,引起公孫荼的懷疑。
“多謝王妃惠贈,慕兒很喜歡。
”公孫慕很感念肅王妃對自己的看重,奈何北山衡一根筋挂在公孫荼身上,讓她着實覺得惡心。
她垂眸想了想,懷着刺激公孫荼的惡意,伸手解下脖子上的項圈,将原先的金鎖摘了下來,換上了肅王妃贈的琉璃鎖。
然後問老夫人道:“祖母,是不是很漂亮?
”
老夫人點點頭,笑道:“的确很襯我們四丫頭的伶俐。
”
老夫人與蔣氏的區别便是,她既知道公孫荼的不甘,也能體諒公孫慕的委屈,所以對于公孫慕這個小舉動,并無責備。
肅王妃顯然也沒有想到公孫慕會有這樣的舉動,越發滿意的笑了起來,連連點頭,脫口說道:“好丫頭,真是和我的心。
”
蔣氏面色一變,下意識的去看公孫荼,就看見了一片蒼白的臉色。
“荼兒?
”
公孫荼聽見蔣氏的低喚聲,快速整理了自己的神色和思緒,她不能讓人看出來自己已經知道真相了。
否則公孫慕出了事,她就會被懷疑……
“母親,您叫我?
”
蔣氏細細的看了看她的神色,并未看出異常,仿佛方才那副蒼白的面孔隻是錯覺,她心神一晃,突然問:“你可是累了?
身子雖好了些,可到底多年來有病在身底子薄,若想同正常人一般,還得将養好些時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