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将圓未圓,透明的灰雲淡淡浮在周圍,輝光更顯清透。
紀爾岚不在府上,空山小築裡便清冷了不少,暮雨捧着繡棚照着暮冬畫的花樣子一針一線繡的仔細,一邊說道:“暮葉那個丫頭活蹦亂跳的,又愛渾說,千萬别給姑娘惹事才好。
”
“放心吧,她是個心裡有數的,腦子又靈光,何況身邊還有月息跟着呢。
”暮冬嘴上這麼說,心裡也不是不緊張的,畢竟紀爾岚是頭回進宮,宮裡規矩大,各位主子性情不一,一不小心就容易得罪人。
暮雨皺了皺眉,說道:“通常受了召見或有别的事情要入宮,都是要先學規矩禮儀的,以免沖撞貴人或做錯事情。
可姑娘這次進宮實在太突然了些,什麼都沒準備。
萬一行差踏錯,可不得了。
”
“既然是元陽郡主非要帶着姑娘,想必能夠照應一二,不至于出什麼大亂子。
”
“怕就怕,有人不安好心……”暮雨壓低聲音,說:“你難道忘了上次燕家兄妹來府上興師問罪的事了?
”
暮冬點點頭,想說有方清雪和程潇潇在,也可以照應紀爾岚一二,可話還沒出口,便聽院子外傳來說話聲。
“怎麼,二妹妹手底下的人一點規矩都不懂?
本小姐在你們眼裡難道不是主子?
”
聲音雖有些沙啞無力,但還是能聽得出火氣。
暮雨連忙放下手裡的針線,凝眉道:“大姑娘這時候來幹什麼?
”
“走,咱們過去看看。
”
兩人揣着疑問往外走,然而還沒走出幾步,便見紀天姀虛軟的靠在如兒身上緩步挪進來了,身後還跟着好幾個丫頭婆子。
暮冬暮雨對視一眼,看向空山小築守門的婆子。
見她兩頰居然各有一個巴掌印,紅彤彤一片,心下都暗說紀天姀今日是來者不善。
暮冬先是斂身請了安,然後說道:“二姑娘此時還沒回府,大姑娘若有什麼事,可先告訴奴婢,等二姑娘回來,奴婢立即替您轉告。
”
紀天姀面色蒼白,的确很是虛弱,但此時心中一團火熱支撐着,也勉強能提起些精神,她瞄了瞄院子裡聚過來的幾個婢女一眼,說:“轉告就不必了,隻是些許小事,你們替二妹妹辦了就是。
”
暮冬一愣,問:“不知大姑娘所說的是什麼事?
”
“我昨日受了風寒,用藥也不見效。
隻覺得頭重腳輕,四體乏力。
實在難受的緊。
”紀天姀口鼻幹燥發澀,說到這停下喘了幾口氣,才說:“所以,便想起二妹妹的荷露簪,不是說,這簪子上有貴人氣運,連她的先天不足之症都能治好,想必我這區區風寒不在話下,所以,想要借來一用。
”
“這……”暮冬怎麼也想不到,紀天姀居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與暮雨對視一眼,為難道:“大姑娘得了風寒之症,要卧床靜養,好生服藥才是,怎麼能将病情寄托于一支簪子,萬一耽誤了可怎麼是好……”
“怎麼,你的意思是,這簪子不能治病?
那二妹妹又是怎麼好起來的。
”紀天姀冷聲道:“我可是聽說,有人整日老參靈芝的吊着,卻也無法治愈先天不足之症呢。
”
暮冬看她一眼,怕她又拿紀爾岚的身世做文章,便垂眸說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敢妄下定論,隻是二姑娘此時不在府上,奴婢不敢擅自将東西外借。
還請大姑娘先回去歇息,等二姑娘回來,奴婢一定立刻轉告。
”
“不必等了,想來二妹妹顧念着姐妹之情,也不忍看着我再受病痛折磨。
”紀天姀一笑,說:“何況,隻是一隻簪子而已,區區小事,何須一定要等二妹妹回來?
你這便替我取來。
我有了這支簪子,風寒便能好的快些,到時候再親自來跟二妹妹道謝。
”
暮冬遲疑的看向紀天姀,心中暗道:難道她這是要明搶?
暮冬心思轉的飛快,二姑娘進了宮,根本不可能那麼快回來。
大少爺也不在府上,如果去找老爺,興許他還會偏着紀天姀說話,到時候反而保不住荷露簪了。
可如果去找秦氏,秦氏難道能說不借?
如果不借,第二天就得傳出秦氏苛待庶女的名聲!
她看了一眼暮雨,心中發急。
暮雨咬咬下唇,上前一步說道:“大姑娘,不是奴婢們不領命,隻是這簪子對二姑娘來說,十分重要,鑰匙是她親自收着的,奴婢們就是想拿也拿不出啊。
”
紀天姀一愣,旁邊的綠楣卻輕笑一聲,似乎看出了她在說謊,問道:“你是暮雨?
二姑娘身邊的首飾錢物就是你管着的吧?
”
暮雨不安的絞了絞手中的帕子,說:“是我。
”
“呵……既然那荷露簪如此重要,定然是單獨放置的,你便将那匣子一起拿給我們姑娘就是,也免得磕了碰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
紀天姀贊許的看了綠楣一眼說道:“沒錯,你這就去将裝簪子的匣子直接拿過來。
等我的病好了,自然會拿回來還給二妹妹。
”
暮冬和暮雨對視一眼,已經沒有理由再阻攔,可她們怎麼可能将紀爾岚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她的對頭呢?
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她們怎麼對得住姑娘?
暮冬上前一步,跪在紀天姀面前,說道:“請大姑娘恕奴婢不能遵命,沒有二姑娘的吩咐,奴婢無論如何也不敢亂動那簪子的。
”
綠楣眼中閃過一絲憤恨,她與暮冬同樣是這府上原來的婢女,隻是暮冬被府中嫡出的主子挑去了,還過的風生水起,憑什麼她這麼好運氣?
她暗自冷笑,說道:“你是二姑娘的奴婢,難道不是紀府的奴婢?
居然這般不把大姑娘放在眼裡,這麼明目張膽的違逆?
”
暮冬擡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從她的面容滑落到她的右手,心頭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果然,綠楣轉頭對紀天姀請示道:“姑娘,不過是一支簪子而已,二姑娘怎麼會吝啬不借?
分明就是這婢女不知好歹,妄圖挑撥您與二姑娘的姐妹情份。
不如,咱們該給她點教訓,免得以後她給二姑娘惹禍!
”
暮冬和暮雨吓了一跳,連忙看向紀天姀。
紀天姀卻似比剛才更精神了些,又想起之前紀爾岚在大庭廣衆之下命月息扇她耳光的事情,不禁對綠楣的提議很是興奮贊同:“你說的一點不錯。
”她指了指暮冬和暮雨,說:“綠楣,你去給我教訓她們。
”
綠楣低身行禮,領命道:“是,姑娘。
”
她微微彎着唇角,對紀天姀身後的兩個粗壯婆子說道:“把這兩個目無尊卑的東西給我牢牢按住!
”
那兩個婆子連忙上前,不由分說将暮冬暮雨死死禁锢住。
兩人跪在地上,根本掙紮不得。
綠楣擡起沒有受傷的左手,‘啪啪’就是數個耳光打在暮雨的臉上,冷聲道:“你一個奴婢,居然敢用諸般借口搪塞主子,真是該打!
”
暮雨手臂被婆子在身後架住,根本動彈不得,無法閃躲。
被打的兩頰瞬間腫了起來,忍不住痛呼出聲,嘴角血迹鮮紅,指印處甚至被抽出了的血凜子,可見綠楣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暮雨!
”暮冬驚叫一聲,連忙去求紀天姀道:“大姑娘,奴婢們真的沒有诓騙您的意思!
”
“哼,真是毫無誠意!
”綠楣根本不想給她們辯解拖延的機會,她繞到暮冬身後,一腳踩住她的腳腕。
“啊!
”暮冬尖叫一聲,劇痛傳來,頭上立刻見了冷汗。
紀天姀一驚,沒想到綠楣下手這麼狠,可再一想,不過是個奴婢,又是欺瞞她在先,便冷哼一聲沒說話,任由綠楣下手折磨暮冬。
綠楣彎腰在暮冬耳邊低聲說道:“别以為我不知道,我的右手殘廢,就是拜你們姑娘所賜,今日,我就讓你落個比我害慘的下場!
你若要怪,就怪你的主子去吧!
”說罷,她腳下再次用力。
暮冬隻覺得痛疼鑽心入骨,腳腕幾乎就要斷裂了。
空山小築的其他丫頭一見此情形,就想來幫暮冬,反正她們姑娘回來之後一定會保下她們!
然而,她們才一動,紀天姀便說道:“你們反了天了?
誰若敢妄動,現在就挨上五十闆子!
看你們能不能等到紀爾岚回來救你們!
”
幾個丫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苦笑。
她們隻是奴婢,若真的冒犯了紀天姀,當場打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綠楣見此情形眯了眯眼,得意一笑,腳就要用力狠狠碾下去。
外面卻傳來一陣腳步聲和秦氏的喝問:“這是在幹什麼?
”
紀天姀臉色沉了沉,但馬上就換了一副凄苦神色,說道:“母親……”
秦氏看了她一眼,語氣有些冷:“你身上還病着,不好好在院子裡休息,跑到外面來鬧什麼?
”
紀天姀委屈道:“母親,天姀吃了藥卻根本不見好,病症越發沉重,身上十分難過,所以想要借二妹妹的荷露簪一用。
荷露簪那般奇妙,我的病想必很快就能好了。
可這兩個丫頭卻拿話來搪塞我!
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裡,我雖是家中庶女,可也是正經的主子。
母親,您說是不是?
”
說完,她垂下眼眸,掩住得意。
她就不信,一個曾經被她姨娘壓制了十來年的蠢女人,能翻出什麼花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