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女子,錦衣華彩,紀爾岚沒有去打量猜測這些人都是什麼身份,隻是衆人的凝視下走上前,坐在老夫人腳邊的小杌子上,垂眸看着自己的腳尖,輕聲道:“外祖母。
”
“好,好!
”老夫人呵呵笑着,連連說好,目光像是被點燃般亮了起來,似是對她的行為舉止十分滿意,或者,也可以說,是對她的識時務十分滿意。
公孫老夫人拉起紀爾岚的手,指着方才急切起身的婦人柔聲說道:“快來見過你母親。
”
公孫婉真雙手交疊在身前緊緊捏着手中的帕子,期盼的看着紀爾岚。
紀爾岚緩緩起身,擡頭。
神情複雜的看向對方,雙眸之中燦然的流光乍然收斂,變得小心翼翼,敏感且謹慎。
半晌,她才低低吐出兩個字:“母親。
”
平靜,冷淡,且疏離。
公孫婉真似是十分失望,卻仍舊激動地流下淚來,立即将紀爾岚擁在懷中,說道:“我的女兒!
是母親對不住你!
”
紀爾岚被溫熱的軀體緊緊抱着,心緒也泛起波瀾,饒是未曾期待,饒是沒有渴盼,但當親生母親站在眼前,她也禁不住微微顫抖。
以公孫家的勢力,紀爾岚這些年來的經曆,必定早就知曉的一清二楚。
公孫婉真哭的止不住,直到老夫人輕咳一聲,她才勉強抑制住自己的情緒,松開紀爾岚。
說道:“回來就好……回來了就好……”
老夫人笑道:“既然你的閨名中有個‘岚’字,往後你便喚做公孫岚吧,丫頭覺得如何?
”
紀爾岚從善如流,答應道:“都聽外祖母的。
”
老夫人聞言看了女兒公孫婉真一眼,公孫婉真露出笑容,說道:“我也覺得好。
”
老夫人“嗯”了一聲,朝衆人說道:“老大媳婦,你跟老大着手挑個吉日,開宗祠,禀明列祖宗,将岚兒的名字寫進族譜中。
”
衆人聞言一怔。
這便是要将紀爾岚……不,公孫岚,當做正經公孫家的小姐來看待,而不是寄人籬下的表小姐,也不是來曆不明的什麼岚小姐。
紀爾岚暗暗咋舌,這段時間,一定是有了什麼變化,或是今日公孫婉真的到來改變了什麼,才讓這位老夫人,在沉寂無聲了許久之後,突然承認了她,讓她成為真正的公孫岚。
大夫人薛氏立即起身,慎重的答應下來,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了變化。
随即拉着她将屋子裡的衆人都為她介紹了一遍。
按照族裡的排行,她剛滿十五,在姐妹中應是排行第五。
各房的小姐紛紛上前與她寒暄,其中一位面容嬌俏靈氣十足的少女到老夫人面前撒嬌道:“祖母,您有了五妹妹,可不能不疼我們了呢!
”
老夫人笑道:“你們若不聽話,以後祖母就隻疼你五妹妹一個了!
”
衆人聞言紛紛湊趣,而公孫婉真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己遺失了多年的女兒,如今的公孫岚。
一直到衆人紛紛散了,公孫婉真似乎想拉着她說什麼,但老夫人神色一凝,公孫婉真隻好看着女兒離開。
回到芸蘿院,已經迅速進入角色的公孫岚不由得凝眉沉思。
說道:“趁熱打鐵,在她們謀算的事情還沒有全部露出水面之前,趁着各房衆人都還懵懂,迅速打探消息!
将這府中的人事,都一一弄清楚!
”
此時她的身份已經明确,便可适時施展手腳。
暮葉和月息都明白事情的重要性,連忙點頭應承。
暮葉道:“要不然,咱們還是聯絡王爺,或是想辦法把咱們的人弄進府裡來吧。
”
“暫時還不妥當,我跟王爺一同出京往靖國來,公孫羨是親眼看見的,必定有所防範,若此時輕舉妄動,對我跟王爺都沒有好處。
我現在是名正言順的‘公孫岚’了,與大安的皇族聯系密切,貿然行事并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再者,還不知水深水淺,就将咱們的人都弄進府裡,說不定會起反作用,讓别人對咱們更加防備。
暫時,咱們還是要緊身些,一動不如一靜。
”
月息有一種騎在老虎背上下不來的感覺,說道:“早知道,咱們不來靖國了。
反正姑娘也不是很想找自己的生母。
就算不想留在大安,去百盟也不錯……”
“新任”公孫岚朝她翻了個白眼,道:“說什麼胡話!
”
暮葉伸出手指戳了月息腦殼一下,說道:“公孫家的人盯上姑娘不是一天兩天了,就算咱們不來,他們也會想辦法将姑娘找來。
你沒見公孫羨那副模樣嗎?
一開始還動了殺心的!
所以,姑娘是要化被動為主動,至少咱們還能有些變通的餘地!
”
公孫岚道:“沒錯,若是一開始就與公孫家站在對立,吃虧的隻是咱們。
”
月息無奈道:“你們的腦子都是九轉十八彎的,我是個直直腸子,操不得這種心……你們怎麼說,我怎麼做就是了……”
此時在敬雲堂中,隻剩下老夫人和公孫婉真母女二人。
公孫婉真欲言又止,老夫人看着她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太心急了!
”
“母親!
”公孫婉真面容哀傷,聲音不自覺的帶着哽咽輕顫,淚珠從她雙頰漫過沾在唇角,微帶苦澀:
“這些年來,我縱然對宋展日夜愧疚,對女兒牽腸挂肚,但權衡家族利弊,隻能将此事深埋心中,不敢提起分毫。
但事情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之久,我與穆宸也在群狼環伺中相互扶持,走過了十幾年春秋,我以為那些往事也該如煙消散,隻想給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兒安排一個好歸宿,償還一二虧欠,這難道也不行嗎……可他,竟要娶旁的女子回來做平妻……”
“哼,你太過異想天開了。
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給别的男人生過孩子?
他能忍讓你這麼多年已是極限,你竟然還公然去觸碰這塊逆鱗自曝其短,不是作死是什麼?
要是我,我也要給你點顔色看看!
”
公孫老夫人對自己這個女兒簡直是又憐又恨!
“再說,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你這個女兒有多大的本事?
她用得着你給找什麼好歸宿?
!
”
“她……”公孫婉真心下撕裂般的疼痛,珠淚如玉晶瑩滾滾而下。
“她連生父的面都沒見過,而我這個生母,好端端在高堂華屋鐘鳴鼎食,卻從來沒有伸手幫她一把……我心裡怎麼能過得去,母親,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
“優柔寡斷!
”公孫老夫人對自己的嫡長女毫不客氣的訓斥。
“當初她身在弱勢之時都能熬出頭來,如今已經了一半氣候,你倒迫不及待的操起心來了!
還将自己的處境弄的人不人鬼不鬼!
”
公孫婉真被自己母親說的滿臉漲紅,說道:“穆宸愛護我多年,我不信他會因為這點小事就真的娶别的女人回來打我的臉……好歹,我還有淺兒和歸常。
”
“哼,經曆這麼多事情,還摸不透人心!
我公孫家的女兒如何能如此目光短淺?
若孩子牽住一個男人的心,這世上還哪有那麼多妻妾之争?
!
淺兒和歸常雖能讓你在穆家穩坐主母的位子,但并不代表,你永遠不可替代!
淺兒和歸常從小到大所受謀算還少嗎?
萬一他們有個三長兩短,你可有後悔藥吃?
到時候,你看看穆宸還會不會對你如從前般寬容?
!
”
“淺兒和歸常大了,性子都随他們父親,行止有分寸,再有人出幺蛾子,也不會出現之前那種事情,我會加倍小心的。
”公孫婉真知道母親的意思,自然也不敢忽視兒女的安危。
但想到自己的夫君,她面露委屈之色:“穆宸他……我不信他真的會那麼做。
”
公孫老夫人冷下臉說道:“你們二人青梅竹馬指腹為婚,滿京都的女子誰人敢說不羨慕你的親事。
你倒好!
偏偏與旁人生出了私情!
就算他最後力排衆議娶了你這個寡婦!
也絕不能容忍你還時時念着從前的人和事!
難道你這麼多年在夫家的處境還不夠壞?
好不容易站穩腳跟,在公婆叔嫂面前擡起頭來,竟要一朝全毀了嗎!
”
“我……”公孫婉真面容漸漸褪了顔色。
那段往事,她已經多年沒有提起,也不敢提起了。
如今被自己的母親直截了當的言明,她無地自容中,更生出了無數愧悔。
“母親何苦再提此事……”
公孫老夫人冷笑道:“既然知道不該提起,你倒是在你的夫君面前做了什麼?
!
讓他替你跟其他男人的孩子牽個紅線?
”
“我是怕……岚兒……”
“我當然知道你怕什麼!
你是怕家族為了利益奪了她的性命!
就算留她一條命,你也怕我們尋其他公孫家的女兒去争這門親事!
所以你自作主張辦了這件蠢事!
”
公孫婉真被說中心事,埋着頭不敢擡眼。
公孫老夫人長歎一聲,道:“你是我的長女,是我最疼愛的女兒,但你實在太過令我失望,另家族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