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雨意愈發惶急起來,從墨黑的雲層之中傾瀉而下,噼啪砸落殿宇屋脊之上,響徹不覺。
檐下晦暗的宮燈被在疾風驟雨中明滅不定,如同北山嘯則的目光,幽暗且危險。
他已經在太醫穩婆等人毫無喜色的說話聲之中,隐隐猜測到了什麼,在這種不安的氛圍下,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等不及譚嬷嬷将孩子抱出來,上前一腳踢開了殿門。
咣當一聲!
瞬間将所有人的心都狠狠提了起來!
裡面的譚嬷嬷剛硬着膽子将孩子包好,被這一下驚得差點将孩子扔在地上。
看見北山嘯則,她腿一軟便跪了下去:“君上……孩子,這孩子……”
皇後的命能不能保住尚且不說,她的命興許就要交待在今夜!
“還不将孩子抱過來給朕看!
”
袁女官看了一眼太後,走上前從癱軟的譚嬷嬷手中将孩子抱起,轉身朝殿外衆人走過來,卻又在門内停住腳,低聲說道:“君上,奴婢懇請您屏退宮人們。
”
北山嘯則瞳孔微微一縮,袍袖之中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他狠狠揮袖:“閑雜人等一律滾出去!
”
早在四處候着的一衆宮人聞言恨不得在憑空長出四條腿來,以最快的速度撤離的皇後的寝殿。
就連太子妃都下意識的往角落裡站了站,禁不住心驚肉跳。
楊承志聞言心中暗駭,立即低聲對自己的徒弟說道:“将見過孩子的人全部關起來,其他人暫時攆出元合殿。
”
小内侍聞言不敢遲疑,立即去辦,心下卻知,見過孩子的人,命怕是難保了,所幸他一直跟在師父身後,謹慎的沒有上前。
空中一道雷光照徹天地,也照亮了袁女官懷中的孩子,北山嘯則看見一副極像自己的面孔,不禁微微一怔。
他走進幾步,見這孩子雖然哭聲弱了些,卻似乎也沒什麼大問題,隻是那襁褓的形狀有些奇異。
袁女官見狀,也顧不得嬰孩禁不得風吹,将繡着吉祥圖案的小錦被微微掀開,露出了孩子的全身。
仿佛被針紮中神經,北山嘯則的目光落在嬰孩身上的瞬間,全身都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
正微弱哭泣的男嬰,分明少了一手一腳!
并且在原本應該長着手腳的位置上,一個死去多時的嬰孩牢牢的長在他身上,如同寄生在人身上的怪物!
且隻有另一個孩子的一半大小!
他們牢牢長在一起,無可分割!
“啊啊啊……”
太子妃嶽氏控制不住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尖叫!
随即被太子的手緊緊覆住口鼻!
尖叫聲戛然而止,仿佛是活着的人突然斷了氣,讓人覺得難受至極!
心肝肺都跟着刺癢起來,想要立即抓撓個痛快!
北山嘯則面色發青,渾身上下控制不住的顫抖着,他指着襁褓中的畸形兒,驚懼的說不出話。
太後瞪大眼睛,哪怕她活了這麼大的年紀,從皇子妃,到皇後,再到太後,經曆了三代帝王的後宮,卻也沒有見過如此令人驚懼的事情!
衆人一時間都怔在原地,仿佛雙腳在地上紮了根,被什麼東西捏住了咽喉,無法發出半點聲音。
就連早有心理準備的缪貞公主,雙目也直勾勾的盯在孩子身上,充滿了駭然跟恐懼。
她知道王皇後腹中的孩子必然無法正常生長,即便能生下來也是活不成的,卻沒想到她肚子裡果真是雙生子,還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雨聲嘈嘈切切,無數花草折損在淤泥之中,零落不堪。
風吹着兩扇敞開的門微微晃動,發出輕響,裡面傳來女人微弱的說話聲,卻在這樣的嘈雜雨聲中顯得微不足道,根本無法聽清内容。
王皇後的血已經被止住,朱太醫站在床榻不遠處,死死的垂着頭,即便隻有他聽清了王皇後說了什麼,也無動于衷,如木頭一般站在那裡。
仿佛隻要一動,他便要第一個被北山嘯則砍下頭顱。
似乎因為殿内沉默了太久,詭異的氣氛終于引起了王皇後的注意,她失血過多,虛弱不堪,卻因為疼痛減弱恢複了幾分理智,聲音愈發急促起來:“孩子呢?
我的孩子呢?
”
這一聲聲催促,終于将衆人的神經挑撥的鮮活了起來,北山嘯則面容上的驚恐逐漸變成深入骨髓的痛恨和厭惡。
“将這妖物,立即處理掉!
”
死寂中,北山嘯則這一聲雖刻意壓抑了聲線,卻免不了讓殿内的王皇後捕捉到這唯一的回答,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妖物?
什麼妖物?
”
她掙紮着起身,虛弱與眩暈讓她動作緩慢,但她仍舊掙紮着從床榻上爬了起來。
若在往日,譚嬷嬷早就上前扶住王皇後,但她此時隻是半睜着雙眼,緩慢的轉動脖子,迷茫的看向四周,殿内被吹起的輕薄帳幔仿若靈幡,在緩緩朝她招手。
王皇後中衣上滿是血污,踉跄着走出内殿,見袁女官手中托舉着襁褓,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快步走到近前:“把孩子給我!
”
袁女官不及反應,被她一把從手中奪過男嬰,然而王皇後在下一刻,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在目光落在孩子畸形的身體上時,臉色猛然變得煞白,忽然身體一顫,噗的噴出一口血來。
直噴了懷中嬰孩滿頭滿臉!
北山嘯則見此情形,終于忍受不住:“楊承志!
你還等什麼!
”
楊承志一驚,急忙上前,他以為王皇後會掙紮,卻沒想到輕易就從她手中将孩子奪了過來。
而王皇後的目光在孩子脫手後蓦然變的呆怔,身體僵了般,直直的向後倒下,太子第一個反應過來,已經顧不得别的,一個箭步沖上去,堪堪扶住:“母後!
母後!
”
此時在場衆人簡直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北山嘯則的面色更是不能用難看來形容,楊承志不敢在耽擱,将懷中的男嬰包裹好,疾步退了下去。
沒人出聲阻止,因為沒人知道這樣的孩子留下來應該怎麼辦。
太後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濁氣,說道:“太醫還不趕緊過來給皇後救治!
”
在角落中瑟瑟發抖的太醫終于無法在躲下去,匍匐着爬到王皇後身邊察看,然而下一刻,朱太醫顫聲道:“君上,皇後娘娘她……薨了!
”
北冥宮中,元合殿内,又變得一片死寂!
王皇後,居然就這麼沒了?
太子重重喘了幾聲,看了一眼懷中無聲無息的母後,大聲的呵斥道:“朱太醫,你不要胡說,母後隻是一時閉過氣去了!
你還不趕快救治,讓母後醒來!
”
朱太醫本來就怕的要命,被太子這麼一呵斥,幾乎是六神無主:“殿下,微臣不敢欺君!
皇後娘娘她……真的毫無生機了……”
太子悲戚道:“母後!
母後您怎麼了,您醒醒看看兒臣啊!
,您不會有事的,母後!
兒臣在這守着,您一定會沒事的!
”
若這不是處于皇家,衆人幾乎真的要被太子感動了,可惜,這是皇家,本就沒有什麼真正的骨肉親情。
他靠嫡出的身份被立為太子,實際上并無多少突出的才能,身邊籠絡的勢力也全靠王皇後的籌謀,若她就此沒了,太子又該怎麼辦?
!
朱太醫硬着頭皮擡頭看了一眼北山嘯則,見他直直盯着王皇後的屍體,便說道:“方才皇後娘娘生産時,已經流失了大量的血液,方才不過是一時硬撐着起身,禁不得刺激……”
一國之母轟然暴斃,已經是涉及朝廷的大事。
原本以為大好的日子,居然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
什麼天人降生,根本就是天降災禍,若讓人知道王皇後居然剩下了如此怪胎,流傳出去,輕則損傷聖譽,重則恐對國事不利!
太子仿佛現在才認清皇後已經無力回天的事實,滿面悲戚。
北山嘯則的面容愈發冰寒,冷冷道:“王皇後無法承受天人祥瑞之氣,不幸一屍兩命!
”他的目光從眼前的衆人身上一一掃過,一字一頓說道:“楊承志,你立即去安排,今日之事,決不允許有隻言片語流傳出去!
”
為王皇後接生的太醫和穩婆等人,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哀哭求饒起來:“君上饒命啊!
小人定然守口如瓶。
”
“君上,奴婢決不會吐露半個字!
君上饒命啊!
”
然而北山嘯則隻冰寒着一張臉,無力的擡擡手,楊承志立即會意,叫人将他們都帶了下去。
“母後,皇後遭此不幸,後宮無主,隻能将後續喪儀交給嘉妃,您若覺得有何不妥,定要督促一二。
”
太後無聲點頭,看向神情微有愣怔的缪貞公主,怕是她沒有料到事情會到如此地步,?一切都隻能從現在開始準備。
殿外,雨勢半分未減,幾乎是要遮天蔽日将一切污濁都滌洗幹淨,王皇後的死訊在一夜之間傳遍整個京都。
今夜,将有許多人一夜無眠,很多勢力将因此活絡起來,重新聚散。
公孫府中有姜嬷嬷在,自然能比旁人知道情形的更加真切,此時幾乎所有族中有話語權的人物都彙集在松濤閣,氣氛前所未有的壓抑。
“沒想到王皇後竟然薨的這麼突然……實在不在預料之中。
”公孫岐風看向老爺子,道:“岚丫頭的親事,不能再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