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貞公主從北冥宮中出來,并未回到自己的公主府,而是換了衣衫馬匹徑直出了城。
走上熟悉的小路,她的心止不住的顫動。
并沒有幾個人知道,她的母後葬在這裡,皇陵中的不過是她的幾件衣衫。
母後說她很後悔,後悔進了冷冰冰的皇宮,所以死後,她要自由自在的,想要感受這天地間的風霜雨露,不想躺在幽閉的皇陵中。
缪貞心中滿是仇恨,從小到大小心翼翼在王皇後跟太子身邊周旋。
即便她隻是個公主,也要拼盡全力,不擇手段,奪走王皇後的一切,讓父君早點到地下去陪母後。
缪貞公主下了馬,一步步走到平平凡凡的土丘前跪下。
荒墳周圍萬般凄涼蕭索,誰能知道這裡埋着的人曾經是大靖的皇後。
“阿貞。
”
聲音從缪貞背後傳來,她轉過頭去。
阿貞,隻有母後才會将她摟在懷裡這樣喚她。
其他人通常會叫她殿下,三公主,缪貞。
隻有母後會像尋常人家一般親昵的叫她阿貞。
然而這樣的時光異常短暫,母親在她五歲時就過世了,從此以後她再也感受不到這樣的溫暖。
缪貞公主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将馬上就要溢出眼眶的淚眼淚壓回去,擡眼看向面前的人。
來人一身素青長袍,目光淡然,面上是少見的貴氣與孤高,沒有了往日的儒雅跟溫和。
這才是她的大皇兄,北山廖本來的模樣。
他幫她運籌帷幄,卻不是為了稱帝,隻是覺得有趣。
他站在她身後也不是覺得她可憐,隻是覺得其他兄弟太蠢。
事到如今,大靖都認為缪貞公主失去了當初的意氣,想要退出戰局。
其實不是,真實的原因在于北山廖很久沒有來找過她,讓她去做什麼事了。
因為大靖出現了他認為更有趣有強大的對手,他很高興,所以願意現于人前了。
他想親手對付他們。
“皇兄,沭北之行可還滿意嗎?
”
缪貞上前行禮,北山廖露出一絲笑:“嗯,頗為有趣。
”
缪貞看了他一眼,想問他為何要對公孫岚手下留情,如果不是他一再退讓,公孫岚早就死無全屍了,但她見北山廖面色奇異,就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轉而問道:“皇兄來找我,可是有事嗎?
”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算公主也不能例外。
”
缪貞公主一怔:“皇兄要我怎麼做?
”
她也曾想過要做女帝,但目的并非是大靖的萬裡山河,她隻是想看到父君後悔。
不過王皇後生下畸嬰身死之後,她的确已經了了大半心願,所以對各大世族的動作也不再像以前那麼在意。
女帝之說可有可無,隻要最後父君能下去陪母後,就是她最滿意的結果了。
更何況大皇兄現在似乎改變了心意。
北山廖說道:“父君下旨賜婚,讓公孫岚嫁給我做皇子妃,想要拆散公孫岚和楊戭。
可惜父君是中了他們的計,賜婚的消息一旦傳出,公孫岚與楊戭早已定下親事的事情便會傳遍整個京城,父君就會再增一條罪名。
”
以皇權逼迫訂了親的女子悔婚另嫁,無疑是昏君的标志。
本就因為廉王之事鄙夷北山嘯則的天下文士們,會對他更加厭惡。
缪貞公主詫異道:“這不正是你我所願嗎?
”她早就想好了,塵埃落定之後,她也要去陪母後的。
“就這麼輕易讓他們得逞,還有什麼趣味?
”北山廖的目光落在孤墳之上,語氣輕飄,說道:“在事情鬧大之前,你要想辦法,強擄也好,怎麼也好,隻要讓公孫岚覺得,你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
”
缪貞公主露出幾分苦澀的笑容,嫁給不愛自己的男子當然不會幸福,但她并未拒絕:“我會想辦法。
”她擡頭看着北山廖,突然問道:“皇兄是喜歡公孫岚嗎?
”
北山廖目光移向遠處,沒有回答。
第一次聽缪貞說起公孫岚,他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她真的将幾大世族聯合起來。
他才發現公孫岚真的與尋常女子不同。
她沒有尋常女子的溫婉,也沒有後宅後宮中女子的算計,骨子裡倔強無畏又正直凜然,心中有天下大義。
于是他動了心思。
他想,這江山若是在她手中又會如何?
可作為帝王,絕不能被感情所牽絆。
所以他要斬斷公孫岚身邊所有的羁絆。
他去沭北,是想斷了她跟大安的感情,但有公孫羨的幫忙,讓大安躲過了百盟一次次威脅。
而楊戭也比他相像的要聰明,百般挑撥卻不起作用,對公孫岚毫無保留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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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禮部員外郎孫勉就敲響了公孫家的大門。
鮮紅的朱漆大門,好似這家門庭的顯赫,鮮亮亮的。
孫勉咽了口苦水,他是真不想攙和進這灘渾水中。
奈何君上讓他來布聖旨,他也不敢不從。
隻能硬着頭皮來了。
希望公孫家的人能體會他的無奈,不要将怒氣撒到他身上。
他站在門口等着,實在不願伸手再去敲門,恨不得沒人聽見,就此掉頭回去。
最近京城風聲鶴唳,而且有不少人都已經稱病罷朝了,誰也不願輕易走動,門庭冷寂,大多都安靜的仿佛沒人住似的。
沒想到公孫家也不例外。
小厮看了一眼孫勉,用眼神詢問是否再次上前敲門,孫勉下意識的想要搖頭,就聽大門呼啦一下被打開。
嗡的一聲,孫勉好似突然被扔進了一鍋沸水中,滿眼的大紅,周圍滿是鬧哄哄的人聲。
方才的寂靜好像隻是錯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一眼掃過去,眼前都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朝臣,他的同僚們,此時都滿眼笑意的望着他,好像在辦什麼喜事。
不,不是好像,這就是在辦喜事。
孫勉還在懵怔中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拽進了院子。
“孫大人,來來來,就等你了!
”
“啊?
”孫勉被人扯着膀子往前,沒回過神就被灌了好幾盞熱辣的酒。
臉上升起熱度,孫勉膽氣也足了不少,掙脫拽着他的人,急切的大喊一聲:“慢着!
”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衆人都不解的望着他。
孫勉吞了吞口水,額上都見了汗,臉上帶着驚吓的蒼白和酒熱的潮紅,看上去就像一隻煮的半熟的蝦子。
“我……我此時前來是有事。
”
公孫岐風轉頭看了看衆人,一臉疑惑:“孫大人有什麼事?
請說。
”
孫勉将緊緊抱着的聖旨展開,心虛道:“公孫大人,下官是傳君上能旨意的。
煩請貴府五小姐公孫岚前來接旨。
”
周圍更靜了,半晌,公孫岐風對身邊的下人說道:“先将岚姐兒請出來接旨。
”
片刻,一個紅色的人影從遠處醒來,鳳冠霞帔,珍寶璎珞,分明是個将要出閣的新嫁娘。
孫勉腦袋嗡的一聲,這……今日是公孫岚出閣的日子?
怎麼半點風聲都沒有?
他手裡的聖旨可是要将公孫岚許給大皇子做皇子妃的!
怎麼辦,公孫家的人會不會讓他死着出門?
可就這麼回去,君上也得撕了他……
孫勉還沒想清楚,公孫岚已經同衆人一起跪下接旨。
孫勉深感自己是騎在老虎身上下不來。
他一咬牙,就将聖旨的内容毒了出來,反正是君上讓他來的,接旨還是抗旨也是公孫家的事……
嗡!
孫勉話音落下,極靜過後響起一片嘩然之聲!
君上居然在别人成親當日下旨讓新嫁娘另嫁他人?
這是什麼道理?
孫勉幾乎被這聲浪震的一個跟頭,一擡頭,一雙清亮的眼睛撞近視線,那裡面仿佛盛着碎冰,冷冷的閃着光。
唰的一聲!
公孫岚不知從哪裡拔出一把劍。
“君上此舉,是何意?
是要逼我公孫家抗旨麼?
公孫岚雖是一女子,人微言輕,卻不能眼看君上逼死我公孫一族,願獨自承擔,自刎以謝抗旨之罪。
”
孫勉被吓得一股血沖上頭頂,大喊道:“快攔住她!
攔住她!
”
周圍的人聽他這一聲喊仿佛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阻攔。
當啷一聲,長劍落地,公孫岚伏在外祖母的懷裡痛哭出聲。
正在這時,一個清冷溫厚的聲音在公孫岚耳邊響起。
“阿岚。
”
公孫岚心中咯噔一下,他怎麼來了?
楊戭呢?
院子裡再次靜下來,公孫岚轉頭看向北山廖。
他雖消瘦,身姿卻十分筆挺。
身上穿着绛紫色的長袍,外面系着一件玄色披風。
東珠銀冠,紫金腰帶,雍容中透着掩飾不住的高貴。
他的目光似倒映着星河辰光,而光芒的來源,正是他眼前的公孫岚。
公孫岚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北山廖。
“阿岚。
”他的聲音又輕又錢,仿佛怕吓到眼前的佳人。
“你我之間,并非一場婚約就能阻攔。
”
衆人聞言都愣了。
公孫岚驚疑不定的看着他,暗叫不好。
他這一句話,就将眼前的局勢改變了。
好似公孫岚礙着婚約的關系不能與他厮守終身,以至左右為難。
他求來了聖旨,她卻怕拖累家族不敢應下。
“阿岚,我知道你的心意。
”北山廖嘴角微微上揚,向公孫岚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