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雪睜着一雙明亮的眸子看向北山彧,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兩下,秀眉低低垂了垂,裡面的波光仿佛要溢出一般,似乎有些委屈的情緒漫延而出。
讓北山彧突然想起那句,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他以為對方會流淚斥責自己無理,正在心中準備言辭以搪塞對方,卻沒曾想,這小女子隻是說道:“聽說這裡距京都還有十日路程,四殿下身份貴重,應多加小心,不如多抽調些人馬一同上路吧。
”
北山彧到了嘴邊的話愕然咽回了肚子裡,他看着眼前一身紅色嫁衣的柔弱女子,眼神靈動如林間羊腸小道上偶遇的小鹿,好奇而純善。
他心底油然生氣一股愧疚,一時怔在方清雪的車駕旁,讷讷不語。
方清雪見他模樣,溫言問道:“殿下可還有别的事麼?
”
“哦,沒……”北山彧猶豫了一下,可想到崔若的病情,便又狠了狠心,隻好以後在補償這位高陽公主了。
“公主放心,常遠将軍英勇善戰,定會将公主安全護送到京都。
”
方清雪轉過面容輕輕點頭。
北山彧看她一眼,撥馬回到常遠将軍身邊,仔細叮囑了幾句,便抽調了一隊人馬疾速往京都方向去了。
常遠将軍無奈的嘟囔一句,一時無話可說,連他這個粗人都做不出這種事!
但四皇子走歸走,他還是要将消息送到君上手中,免得到時候受這傻子牽累。
這邊方清雪半靠在車辇之中,見周圍無人注意她,便從坐榻地下翻出剛才的話本繼續看的津津有味,不時還要掩唇笑上幾聲。
妙離和貌離兩個丫頭有些無奈的看着她,妙離一邊為她打扇一邊說道:“我的好姑娘,您的夫婿都扔下您先走了!
您居然還在這裡若無其事的看話本?
”
貌離将一顆杏脯塞到她口中,搶下她手中的《英俠傳奇》,也說道:“姑娘,您醒醒吧!
您從前是千金小姐,往後是高陽公主,絕不可能像這些話本上寫的,刀劍江湖,俠義肝膽的!
”
方清雪從不喜歡書生千金花前月下的故事,倒是對江湖傳奇,俠士之類的文章比較感興趣。
她立起身子,說道:“這我當然知道,不能當真,我看看也不行麼?
”
妙離恨鐵不成鋼道:“姑娘,四皇子接親半路自己先走了,您到時在四皇子府如何立足?
豈不成了滿府笑柄?
來之前,咱們都打聽的清清楚楚,連市井百姓都知道他與那個崔家的側妃恩愛情深,我看這回,八成就是那位側妃出的幺蛾子,要故意給姑娘沒臉!
”
貌離也在旁邊說道:“再者,那側妃已經生了庶長子了,于姑娘大大不利,您不能不放在心上!
”
方清雪看着兩個丫頭急的跟什麼似的,不由歎道:“你們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心中也明明白白。
但又有什麼用呢?
我與四皇子素未謀面便結下姻緣,本就沒什麼情分可言。
他收了家書說有要事回京,你我都知道,這興許是那側妃使的手段。
可你們想讓我怎麼做,攔着他?
”
兩個丫頭皺眉不語。
方清雪接着說道:“莫說我攔不攔得住,就算是我撒潑發脾氣強行将他留下,就是個好結果麼?
他必定對我生出厭惡之心,所以,我又何必去費力不讨好,讨人嫌?
”
“可是,小姐就這麼不作為了麼?
仍憑那女人作耗?
”
方清雪笑道:“他要去便去,錯不在我,無論發生什麼,他也怪不到我頭上。
我若攔着他,到時候那側妃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是難以推卸了。
”
“哼,這個女人,還真是怎麼都不吃虧。
若姑娘攔着,定與四皇子生出嫌隙,若攔不住,姑娘入四皇子府之後,也擡不起頭來。
”貌離經她這麼一說就明白過來,冷笑着小聲說道:“怕是那女人萬萬想不到,姑娘根本就沒想攔着,反而什麼摘出去了。
過後這事傳出去,隻能說那側妃不懂事,四皇子是個糊塗蛋!
”
方清雪從她手中拿回話本,說道:“索性我對他也沒什麼情分,若說心中難過,可是半分都沒有,随他們怎麼折騰,隻要不礙着我,我樂得過自己的日子。
隻要他能将我當正妻敬着,随他怎麼去寵别人,我都不在意,這不是很好麼?
”
妙離見她是真的不怎麼在乎,歎道:“想必姑娘接下這親事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吧?
”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這話說的興許不全對,但有時候,卻是一句谶言。
早點想明白,早點落得輕松自在。
”方清雪雖沒體會過,但卻實實在在見過不少。
她道:“能相敬如賓已是不錯,何須再求别的。
”
妙離想了想,說道:“就怕樹欲靜而風不止。
”
“哼,風不止,就任她吹,作大發了,咱們好叫她知道,我也不是吃素的。
”
妙離和貌離聞言對視一眼,終于放了心。
貌離道:“咱們這一到靖國,很快就能見到紀姑娘了。
”
方清雪聞言“啪”的一聲合上話本,眸中露出興奮之色,說道:“這卻是我到靖國最最期盼的一件事了!
不過,爾岚姐姐現在是公孫家的五小姐,咱們得改改口了。
免得到時候給她惹了麻煩。
”
妙離笑道:“那倒是。
不過,奴婢沒想到,她到了靖國也一樣不凡,這才一年多,靖國的大人物怕是都聽說過這位了。
”
方清雪一笑,說道:“岚姐姐本就不是一般人物。
希望我到這裡來,能幫上她的忙,而不是給她拖後腿。
”
……
四皇子北山彧一路疾馳,原本十日的路程,他三日便趕回了京都,雖比不上急行軍辛苦,但他在府前下馬的時候,兩腿已經磨得火燎燎的疼。
門房看見他一頭沖近門,使勁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花了眼。
回過神來見真是四皇子,張大嘴巴往門外瞅了瞅,說好的高陽公主呢?
四皇子卻沒興緻同一個門房搭話,一路踏雪直奔崔若的院子。
崔若雖不确定四皇子一定會回來,但也做了兩手準備,打四皇子一下馬,便有婆子到她跟前報了信。
四皇子剛走到外面,便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仿佛要将五髒六武都咳出來一般。
“若兒!
”
“殿……殿下……”崔若看見四皇子進來,滿目震驚,似乎不知他此時為何會突然到了自己跟前,震驚過後,滿眼的淚水!
“殿下?
您不是還有十日才能回京都?
咳咳咳……”
“若兒,你下别說太多話。
”四皇子見崔若沒咳一聲似乎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一時難受的心似針紮:“來人,快拿誰來給側妃壓一壓!
”
豫兒趕緊端了溫水上前,四皇子結果,親自将水送到崔若嘴邊。
崔若抿了一小口,說道:“殿下,您是提前回來的?
那高陽公主呢?
”
四皇子經她一問,想到那雙清亮的眼睛,心下泛起一股不自在。
說道:“還在路上,我接到你的心,實在不放心,便趕了回來。
”
崔若心中暗喜,面上卻不露,聲淚俱下道:“殿下,您為了妾身……不值得這般。
那是大安的公主,君上會怪罪您的!
”
四皇子心底最深處,對君上的壓迫和管制總有些抵觸和反抗。
說道:“這親事本就不是我心甘情願。
”
崔若見他神色變得沉郁,連忙問起别的:“那您就這麼回來?
高陽公主……可曾怪罪您?
”
這麼一問,四皇子不禁又想到方清雪那一副神情,皺眉道:“這些事你不必操心,盡管養好病就是。
”他轉頭問豫兒道:“郎中看了沒有?
怎麼說?
病症可嚴重?
”
豫兒看了崔若一眼,崔若還在為四皇子的反常而奇怪,見豫兒看過來,便示意她說。
豫兒道:“回殿下的話,那日側妃突然咳血,奴婢便請了郎中過來看,說側妃是心緒郁結,思慮過甚,導緻血不歸經,脈象紊亂。
需靜氣調理月餘,若能放下心事,才可安好。
”
四皇子聽見“放下心事”這一句,不禁皺眉看向崔若,她是因為高陽的事情才生了這場病,往後還要日日面見高陽,如何能好?
他想了想說道:“等高陽公主進了門,我會跟她說你身子不好,不必到她面前立規矩。
”
崔若心中更喜,面上眼淚流的更兇,哽咽道:“殿下疼妾身,妾身無以為報,當以一世真心相許殿下!
”
……
芸籮院,公孫岚捏着雷成的傳書,氣的一巴掌将手邊的桌子劈成兩半!
“這個北山彧!
簡直不知好歹!
”
幾個丫頭在一旁,聽聞四皇子居然将方清雪撇在路上率先回京,隻為了府裡的側妃病了,不禁怒從心來。
月息道:“這夯貨!
居然敢這麼欺負方姑娘!
真是該打!
小姐,方姑娘不計較,您可不能放過他!
一定要讓他吃點苦頭!
”
暮春一向冷靜,聽了這事也不禁露出冷笑:“這個北山彧真是皇族中人?
怕不是吃傻子長大的吧!
”
公孫岚氣的咬牙切齒:“哼,這個北山彧!
我自然不能讓他好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