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立儲大典已經結束，眼下還有太後在坐鎮。
就算是讓他知道了，也無妨。

　　更何況，明帝隻是老了，又不是蠢了。

　　就算她不說實話，他也會找到隻能說實話的人。

　　想到這裡，蘇青妤就更加沒有後顧之憂了。

　　“實話便是：陛下的病情，不容樂觀。
”

　　明帝抖着手抓住了明黃色的被子，連聲音都在發着顫意：“如何不容樂觀？
”

　　“若非臣女用銀針吊着，隻怕在陛下忽然病倒的那一日，就該起不來了。
”

　　明帝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的聲音。

　　這是來自對死亡的恐懼感。

　　“你的銀針，還能為朕赢得多長時間？
”

　　蘇青妤擡眸，直直對上了明帝那雙渾濁的眼睛。

　　為明帝吊命了這麼長的時間，蘇青妤還是第一次有一種正常和明帝這個病人說話的時候。

　　“陛下若是不動怒，不大喜大悲、好好修養，最多還能撐上個把月吧。
”

　　個把月？

　　竟然隻剩下個把月了......

　　明帝閉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什麼。

　　殿中安靜得可怕。

　　尤其是在這麼安靜的環境下，還有明帝那一聲大過一聲的呼吸，讓人莫名有種在被時間追着跑的驚慌。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重新開口道：“你為何，還願意出手救朕？
”

　　明帝想利用蘇青妤、甚至殺蘇青妤的心，雙方都心知肚明。

　　若是私心來說，蘇青妤就算沒有動手殺他，也該見死不救才對。

　　可她，偏偏就是救了。

　　“于私而言，早在陛下想要殺臣女的時候，臣女就盼着你死了。
後來，你私心作祟，還想讓臣女代替永嘉公主去和親時，我更是恨不得你這種昏庸的之人能馬上去死！
”

　　“但于公、于大夏江山和百姓而言，陛下是天子，是所有人的支柱，所以您不能死！
至少在大夏國内憂外患之際，您必須活着！
”

　　這也是明帝第一次聽到蘇青妤如此直白地剖析了内心的想法。

　　也是第一次聽到蘇青妤毫不留情地罵他是昏庸之人、咒着他快點去死。

　　這可是死罪！

　　可到了現在，死不死罪的，好像已經不是他最在意的了。

　　明帝大為意外的同時，内心五味雜陳。

　　“朕沒有立淩王為儲君，你一定恨死朕了吧？
”

　　“在立儲這件事情上，陛下的決斷是臣女最為心服口服的！
”

　　哪怕他是帶着私心才立了瑞王，也不得不說，這是他所做的所有事情當中，少有的一個正确的選擇。

　　蘇青妤話音落下，明帝終于偏過腦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這個小女子，不僅能忍，還能顧大局。
胸懷，倒是比朕的那些兒子都要大。
”

　　像是認命了一般，一陣歎息後，明帝忽然笑了。

　　“罷了罷了，你費勁千辛萬苦救了朕一命，穩住了朝廷内外的安定，朕還不至于糊塗到恩将仇報。
”

　　“和親之事......若是真有那麼一天，朕會留下聖旨讓永嘉去的。
”

　　明帝的忽然退讓，讓蘇青妤備感意外。

　　“母後年事已高，朕方才瞧着她也是心有餘力不足，總是需要人照顧的。
”

　　“你與她向來親厚，母後也稀罕你，往後你便多進宮走動走動。
”

　　“就算是替朕，好好照顧她......”

　　這算是，提前交代遺言了嗎？

　　蘇青妤不理解，也不想知道明帝究竟存了幾分的真心在其中。

　　“太後待臣女好，臣女心中都明白，自然會照顧好她老人家的。
”

　　就算是要死了，以為随便說兩句軟話，就能抹去自己從前做下的那些孽嗎？

　　“還有......”

　　明帝今夜的話，似乎特别多，多到好像今夜他就要死了一樣。

　　“你最了解淩王了，你覺得淩王他，能打赢西楚嗎？
”

　　蘇青妤在心裡已經将白眼翻上了天。

　　“戰場多是兇險時，臣女認為淩王殿下若是能平安帶回飛雲軍和沈大将軍他們，就已經算是赢了。
”

　　明帝一愣，才發現自己竟然又被蘇青妤暗暗嘲諷了一番。

　　他苦笑了一聲：“朕，恐怕是看不到此戰的結果了，隻能等着新帝登基之後，點香告知了。
”

　　蘇青妤沉默不語，并沒有打算安慰的意思。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内，幾乎都是明帝在說，蘇青妤在聽。

　　說到後面，蘇青妤甚至都打起了哈欠了。

　　她實在是想不通，哪怕是要交代遺言，明帝難道不該是找齊王安王瑞王他們嗎？
或者，他不是一向最在意太後這個母親嗎？
難道不是找她說兩句嗎？

　　将她這個昔日裡最讨厭的人拽在這裡胡亂說一通，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元安郡主，朕會給你應有的封地和食邑，以往的一切，便都算了吧。
”

　　明帝忽然來了這麼一句，蘇青妤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她雖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但是誰會拒絕上趕着送上門的銀子呢！

　　尤其還是在她需要大量銀子的時候。

　　“朕對你，隻有一個要求。
”

　　“陛下請說。
”

　　蘇青妤面上淡定，心裡卻在嘀咕着：你說你的，我聽我的，能不能做到，全憑你說了什麼。

　　“朕知道，你這丫頭心比天高，想要的東西不少，朕也不會攔着你。
可你必須答應朕，永遠都不入後宮，更不能成為大夏國的皇後！
”

　　蘇青妤瞪大雙眼，心道明帝的擔心未免有點莫名其妙了。

　　難道，他也和瑞王一樣，以為她對瑞王有心思嗎？

　　還是說，他是怕她成為了禍國妖後，然後毀了大夏國？

　　見蘇青妤好半晌沒有說話，明帝的語氣中明顯帶了怒意和威脅。

　　“元安郡主，朕已經退讓許多，你可莫要讓朕失望了。
”

　　“陛下放心，臣女對後宮不感興趣，對後位更是退避三舍，您不需要有此擔憂。
”

　　見蘇青妤答應，明帝才嗯了一聲，随後也不管蘇青妤是什麼表情，接着說道：

　　“既然你已經答應，那朕會将你的諾言一并寫進賜封的聖旨中。
”

　　蘇青妤将眼睛瞪得更圓了，不得不承認，要論瘋，還得是明帝最瘋。

　　“陛下，聖明。
”

　　這個形容詞，幾乎是蘇青妤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她深吸一口氣，暗道自己何必和一個将死之人計較。

　　好在這樣的折磨，到此算是結束了。

　　而在蘇青妤走出大殿的那一刻，明月幾乎立刻走到了她的身邊。

　　“姑娘，來消息了。
”

　　能讓明月如此着急的消息，也就隻有江銘了。

　　主仆兩人走到了僻靜處，确定了周遭無人後，才說起正事。

　　“薛定讓人送了消息給七娘，江銘已經準備起程去納蘭一族了。
”

　　“算算時間，他應該是上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