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成賀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玉階前,與唐延并立,猶如兩尊門神,守着左傾顔寸步不離。
朝霞嘴角的鮮血還沒拭去,肋骨斷裂,她每一個呼吸都承受着劇痛。
隔着人群,她的目光落在欽慕半生的人身上,一點點費力朝他爬過去。
左成賀的長刀劈開一個不知死活想要挾持左傾顔的駐軍,刀刃還淌着未幹的血迹。
感覺有東西抓住自己的腳,他眉心一蹙,目光垂落到那雙血污的手上,閃過一抹厭惡。
“啊啊啊……”她比劃着自己的嘴,示意她有話要說。
左成賀漠然撇開眼,卻聽左傾顔忽然開口,“給她解開吧。
”
她倒想聽聽看,事到如今,這女人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左成賀刀背朝她某處重穴一壓,啞穴驟然解開。
“夫君......”
倏地,冰涼的刀鋒瞬間抵在她柔嫩的脖頸上。
“再喚一句試試。
”聲音森寒凜冽。
朝霞紅了眼,張了張嘴,忍着胸腔劇痛道,“我真的沒有害你之心,你……你原諒我這一次……”
刀鋒輕輕一壓,在雪頸上帶出一道血印,刺痛打斷了她的話。
左成賀神色漠然,“背叛,隻有零次和無數次。
”
朝霞淚珠滾落,楚楚可憐,“求你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不,看在我養大雲溪的份上……”
“雲溪六歲才到我身邊,他并不是你養大的。
”他的視線落到她臉上,“你沒這個福分和能耐,養出那麼好的孩子。
”
朝霞一噎,一陣猛烈抽搐,喉間哽咽得快要窒息,知道他再也不會原諒自己,這些年壓抑在心底的恨,也随之湧出,“我就這麼讓你不屑一顧嗎?
”
沒等左成賀開口,她啞聲嘶吼,“我在你心裡,到底比那個貪生怕死,抛夫棄子,貪慕榮華富貴的賤人差在哪裡——啊!
”
唰唰兩聲,朝霞突然一聲慘嚎。
她歪倒在地,驚恐地發現,她兩隻手腕的筋脈上多了兩道細微刀口。
他……他竟然親手挑斷她的筋脈!
她驚懼至極,尖叫出聲,“左成賀!
怎麼能這麼對我?
!
”
心坎上的傷,比腕間和肋骨還要痛上千百倍。
滔天恨意翻湧,“我難道說錯了嗎?
她到底有什麼好,她根本不值得你為她做了這麼多!
”
“她不值得?
”左成賀挑眉。
“她那般高傲的人,為了替我守身,自毀容貌甯死不屈,她為了替我守住定國侯府,護住三個孩子,甘心廢去武功自折羽翼被囚深宮十六年,讓威名赫赫的巾帼将軍從此,長眠于地底……你現在跟我說,她不配?
她不值得?
”
朝霞瞳孔驟縮。
“而你呢,你為了一己之私,坑害定國侯府,還口口聲聲說,你是為了我?
為了我,傷害我女兒,折辱我妻子,毀我父親身後之名?
”
他神色意外地平靜,嘴角嘲諷輕笑,“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你?
感謝你這般不遺餘力,費盡心思讓我重新成為十六年前,那個萬念俱灰,生不如死的行屍走肉!
?
”
“若非看在你這十數年盡心盡力為我辦事,你早在禹城佛寺對顔顔生了惡念之時,就該死在我的刀下。
”
他的語氣薄涼,諷意未褪,滿是厭惡,“朝霞,你的愛慕,我承受不起。
”
“還有,千萬别再喚我夫君,我聽了惡心。
我左成賀隻有一個妻子,她姓慕名青,正是你的主子。
”
“不過,像你這種背主忘恩之人,又如何會懂家人之間,同生共死的羁絆。
”
他的話猶如一盆冰水,兜頭蓋臉潑在朝霞臉上,透心透肺地冷,寒氣漫過腳心,直竄顱頂。
朝霞怔然看着他,仿佛沒有聽見他最後的話,腦海裡隻一遍遍回蕩着關于慕青的一切。
“她自毀容貌……自廢武功……”她比誰都清楚,慕青有多驕傲,那張傾世容顔,那身絕世武功,無疑不是她自傲的底牌。
當初,衆人皆知左成賀已死,以她的能耐,大可以回到慕家,就算不能重回軍中,也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被皇帝重新納入宮中為妃……
她甯可毀容也不願跟着祁天威,卻又為了定國侯府最終與他妥協。
她甯可讓慕青之名永遠埋入左家墳冢,也不願改嫁皇室,讓世人覺得定國侯夫人貪慕虛榮,讓天下悠悠之口诟病定國侯府分毫!
這……這怎麼可能?
她怎麼可能為了左成賀,為了定國侯府做到如此!
?
“我不信!
我一個字也不信!
!
”朝霞眼底閃着癫狂,拽着他的腿往上攀,踉踉跄跄想要站起來。
“我要見她,我要親眼看到她的臉,否則,我絕不會相信!
!
”
左成賀冷漠掃她一眼,“她說了,她不想再見到你。
她希望在她的記憶裡,你永遠是十六年前的朝霞。
”
腿上的力道陡然一松。
朝霞彷如在瞬間被抽幹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在地,兩眼空洞無神。
周遭的刀光劍影猶如虛晃的浮光,她全然沒有顧及,整整寒氣從心口蔓延開來,凍得她全身顫抖。
左成賀沒再理會她,可還未轉身,一道寒光突然閃過。
他面色一厲,手中長刀擡起,揮出,一氣呵成。
噗——
朝霞舉着匕首還沒能碰到左傾顔的衣角,就被他的長刀掃了出去,狠狠撞在牆上!
口中鮮血狂嘔,腹間被切開了道長長的口子,紅色的内髒清晰可見。
可朝霞慘無人色的臉上,卻挂着笑容。
左傾顔斜睨着她,面色波瀾不驚,“她是故意的。
”
朝霞喘着粗氣,軟軟攤在地上,眼底浮着癫狂的癡迷之色,“我既然……成不了你的女人,就當第一個死在你刀下的女人……”
左成賀默然,當他發現朝霞根本傷不了顔顔時,下意識間,刀鋒已然出鞘。
朝霞正是知道,他不會容忍任何人傷害顔顔,才有此一招。
“姑爺……”
她緩緩地伸長手臂,攥住了他的黑靴。
因為這聲姑爺,左成賀垂眸看她,“現在悔悟,遲了。
”
朝霞卻是笑了。
笑着笑着,她開始掉眼淚,呼吸也逐漸變得微弱,胸腔起伏越來越劇烈。
“杭秋水……”她渙散的瞳孔死死盯着他。
帶着水霧的長睫隐隐顫動,嘴唇費力甕動,“是他寫信給……顧……助他設局……伏殺……太……”
她的話終究沒能說完。
可是,左傾顔不知什麼時候回過頭來,就這麼看着她。
一雙原本雍容淡然的眸子,一寸一寸地凝上冰碴,醞釀着一股毀天滅地的怒濤。
“顔顔!
”
左成賀一把拽住她冰涼的手背,“顔顔,冷靜一些。
乖。
”
左傾顔猛地回過神,阖上眼,連連吸氣。
盡管早已猜到,可聽到真相時,還是恨意難忍。
好半晌,她才平複了呼吸。
擡眼時,已将恨意盡數隐匿眸底。
左成賀憂心忡忡看着平靜得極快的她,甚至有些分辨不出她真正的思緒。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左傾顔反握住他,扯了扯唇角道,“父親别擔心,女兒沒事。
”
父女兩誰也沒再看朝霞的屍身一眼。
隔着重重刀光劍影,她挺直了脊梁,擡眼,将視線落在對面的衛鸢那張漠然的臉上。
思緒翻飛,回到了昨日東宮的那一場對話。
“太子殿下的事微臣都聽說了,望太子妃節哀。
”
“衛統領覺得,馮越投敵反水,你沒有責任?
”
殿宇内,檀香氤氲之下,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有。
”
如果說祁天威是罪魁禍首,那執行命令的他,就是頭号幫兇。
“有,就對了。
”
男人擡眼,從女子腫脹的眼睛裡讀到一抹恨意。
“你贖罪的機會,在明日。
”她的聲音蘊着秋寒氣息。
又是一陣沉默過後,男人颔首,“我有條件。
”
“說。
”
“事成之後,放皇上一命,他,于我有恩。
”
左傾顔嘴角浮起冷笑,“你倒是清醒得很。
”
知道左家與祁天威,不共戴天。
衛鸢一張臉辨不明喜怒,“人得先活着,才有恩怨情仇。
死了,一切都是空談。
太子妃覺得呢?
”
左傾顔面上平靜無波,眼底卻籠罩着一個個鋒利的冰碴子。
“好啊。
”她笑意不達眼底,“如果明天過後他不殺你,我便留他一條狗命。
”
“我是他的心腹,我的命也是他的,他不會殺我。
”衛鸢如是說。
“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