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431章 這回,她是真的,下面有人。
天空烏雲卷動,臨湍落在靈武大會會場之前的另一處,避開了閻野的劫雲,就地坐下。
林渡緊随其後,在開陽虎視眈眈的目光中,面無表情地落在一處,在心底計算着時間。
臨湍盤坐在其中,丹田之内的靈力緩緩散逸而出,繼而直沖上天際。
蒼穹之上驟然被頂開一圈光暈,泛着柔和的漣漪,如同神降。
遠處,有人發了瘋般狂奔而來。
那人滿身狼狽,看起來像是從囚籠裡拼命掙紮出來的野獸,被困許久,強行撕開沉重的鐵籠,一路跌跌撞撞,像是沒有靈力了一般。
即便那人潦草不堪,林渡還是一眼認出來了,那就是後蒼。
從定九城到荒沙之野,沒有靈力就算再強大的肉身也不能短時間内跑過來,所以這人大概率是跟着大衆一起,走的靈武大會的傳送陣。
落到靈武大會的看客處,再一路狂奔而來。
危止有些詫異,“難怪後蒼沒有出現,這人天天緊跟着臨湍,她走了怎麼會沒發現沒跟上來。
”
這一路并不好走,一個正在渡劫的大能,一個正在獻祭一身修為的大能,所散發的靈壓足夠叫人擡不起頭。
而能靠近的,不是天地之靈,就是真龍和真仙化身,不受威壓的影響。
後蒼卻是純粹的人身,他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卻依舊頂着那兩個太清境修士強大的威壓,一步步向前。
“師父!
!
”
他艱難地開嗓,一步步頂着靈力風旋,走上前,無視了路徑上的林渡和危止。
“師兄!
”林渡意識到這人是真的沒有靈力撐起防禦罩,趕忙追了上去。
後蒼的背脊一點點被靈壓壓得佝偻,嘴角溢出鮮血,終于危止看不過去,走過去想要解開後蒼身上的靈力禁制。
很快他就發現,那是臨湍親手設下的法印禁制。
除了臨湍,沒人能夠解開。
當然,那個禁制還有一個解開方式,就是當施術者死亡之時。
危止想要攔住後蒼,卻被他掙開。
後蒼轉頭,眼底一片血絲,“别攔我。
”
“你現在這樣,阻攔不了她。
”危止知道後蒼一貫看自己不順眼,想要暗示,但實在勸不動這頭倔驢,他一面說着,一面轉頭看向林渡,“你過去,會被靈壓壓趴下的。
”
“我當然知道。
”後蒼依舊在向前,“可我隻要一句話,真的隻要一句話。
”
林渡卻沒有工夫管後蒼,她在畫符,在畫封儀當初教給她的第一道靈符。
隻是這一回,這個靈符并非超生符。
她要向地府傳遞一個消息,卻不能用文字傳遞,隻能靠靈符符咒。
在兩個開陽和一個童子的注視下,她甚至隻能用意念調用符筆,在自己的儲物戒裡畫符。
林渡逼出雪靈天生可以拟化的部分規則之力,灌入靈符之中。
這種通向地下的靈符,符頭是敕令。
土神隕落之後,其實符頭的敕令早在潛移默化之中變了,但林渡偏偏用了代表後土的符頭。
林渡畫完符,發現後蒼越來越靠近靈壓的中心,此刻被靈壓壓趴在地下,艱難前行。
開陽幾次想要阻止,卻都被楚觀夢和危止擋住。
“看!
最後的九道天劫了!
!
”一聲高呼從背後響起。
林渡在童子分心的瞬間,抽出靈符,灌入靈力,眨眼之間,靈符燒盡了。
她垂眸,最好這回,是神荼看見她的靈符。
林渡沒有猜錯,這個古怪的靈符和上頭的靈息,讓閻王迅速意識到了,這道符咒的主人是誰,介于之前鬼帝的過問,也一并彙報了過去。
這些年來,冥界的最高神一直空懸,冥界雖然掌握輪回,卻逐漸在被分割權力。
神明隕落,五方鬼帝分而化之,總沒有人鎮得住。
神荼看到那靈符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林渡送符來的目的了。
後土真魂出事了。
神荼無奈歎氣,沒想到林渡還沒有飛升,她就不得不用掉和林渡那一段因果了。
“三十三重天的人,是真怕啊,可既是輪回的真魂,就不會再重蹈覆轍。
”神荼垂眸看着那張符,“行了,準備東西,天不收,我們收。
”
本來後土分明就是他們冥界的最高神祇,卻一直在三十三重天,就夠叫他們惱火的了。
現如今,林渡算是也成全了他們。
神格溟滅又如何?
他們冥界,隻認劃開冥界、締造輪回的第一個神。
神荼擡手,調動時間規則。
洞明界的地上,風雲變幻,時間隻是往回逆轉了短短一息。
林渡看着手中的靈符,愣了一瞬間,再擡眼發現臨湍散逸的靈力有了短暫的停滞,很快反應過來。
鬼帝神荼,出自冥河,可動時間規則。
林渡擡眼,這回,她是真的,下面有人。
危止回頭,再度對上了林渡的眼神。
神識之中,傳來林渡冷靜到了極點的聲音,“有我師父頂着,隻有一場雪的時間,危止大師,還記得,我八年前,給你推算的,其中一個陣法嗎?
”
“引魂陣?
”危止的僧袍被風卷得獵獵作響。
林渡有個習慣。
就是備份。
一個準備充足的大陣的材料,她會準備兩份。
這點還是危止因為寄人籬下,自覺不好意思,幫林渡做些她不耐煩的瑣碎事情,才發現的。
危止看了一眼楚觀夢,它似乎并不知曉。
而且從剛才開始,楚觀夢就從林渡身上跳下來化為了一隻高大的雪狼,不再扒在林渡身上。
這不尋常。
後蒼已經艱難地爬到了靈壓的中心位置,他掙紮着擡手,攥住了臨湍垂落在地上的衣袍一角。
臨湍終于睜開了眼睛,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弟子。
他看上去狼狽極了,發髻散亂,頭冠也沒了,碎發黏在臉上,有灰塵有汗水,那隻攥住她長袍的手,掌心似乎因為靈壓磨出了些血迹,在她的袍子上洇開一點血痕。
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倔強的,狼狽的,眼裡是狼群裡養大的狠勁兒,随時随刻都能爆發出殊死搏鬥的力量,眼睛亮得出奇。
哪怕已經過去将近九百年,被她的教導着穿上禮教的廣袖衣袍,束好發髻,幹幹淨淨,規規整整,在條條框框中,糾正成着一個光風霁月的正道劍修,可在這樣的時候,他好像還是最開始那副模樣。
臨湍說不上來,自己的教育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
她大概,從來算不上一個合格的師父。
臨湍歎了一口氣,卻沒有擡手,她的軀體已經開始慢慢消解。
“師父,我隻問您一句話,就一句話。
”後蒼短促地喘着氣,渾身顫抖。
林渡和危止同時看了過去,唯恐他說出什麼大逆不道之言。
但是沒有,後蒼喉頭哽咽,片刻之後,隻問出了一句話。
“這是您……自願的嗎?
”
林渡愣了那麼一下,把原本判定陣法擺放位置的事情都中斷了。
不像是後蒼能說出來的話。
但的的确确就是後蒼說出來的話。
“是,我願意的。
”臨湍終于伸出手,自後蒼長成之後,第一次摸上他的頭。
後蒼沒敢動,低着頭,卻察覺不到頭上的重量。
他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抖,卻拼命維持着自己的身體,不要動搖。
一會兒就好,隻要一會兒就好。
那雙溫暖的手,也曾經,短暫地,停留在他的頭頂。
後蒼低着頭,看着那衣袍突出的形狀開始慢慢虛化坍縮。
他咬着牙,咬到咯咯作響,隐忍着洶湧的情緒。
其實他早該知道的。
凡是接近飛升的大能,越要謹言慎行,謹慎動念,以免因果纏身,牽連更多的人,修得太清,内心純粹清淨,沒有羁絆。
隻是要修圓滿,而非斬斷。
臨湍的師徒之情,早就從他會自己選擇道路的時候,就修成圓滿了。
林渡說得對,真正殘缺的,隻有他一個人。
頭上的手,徹底空了,後蒼感覺到身體内禁制在逐漸消解,深深叩首于地。
“師父,我不念了,我再也不念了。
”
一聲響徹天地的雷聲炸得所有人耳膜升騰,不自覺地匍匐下來。
自此,師徒緣盡,功德圓滿。